帐外人正是郝南。
郝南被撞得痛呼一声,向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他一抚胸口,看清撞了自己的是薛平,忙去扶他,道:“你怎么样?”
薛平也看清是他,想着自己挨打倒有多半是为了他,不由更是忿然,怒哼一声,甩脱郝南的手,自行跑远了。
“哎!”郝南颇有些莫名其妙,正想叫他,却觉胳膊被人一拉,旋而便听李穆然笑道:“由他去吧。还不是你惹的祸?”
“胡说什么?”郝南剑眉一轩,白了李穆然一眼,道,“说好了,你叫我过来,可是要管饭的!那‘候晚亭’的厨子可是专门从江南来的,只停三天,三天啊!”他右手摆出“三”的手势在李穆然眼前晃了两晃,脸上一副吃了大亏的神色。
李穆然被他说得笑了起来,道:“看你这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到我营中,还真能饿了你不成?”
郝南冷笑:“食有不厌其精,食有珍馐美馔,你这边都吃的是什么?”
李穆然摇头道:“你这话小心叫我的兵听了去!”语罢,又对陶诺用了个眼色,道:“问辎重营拿些吃的来,我亲自招待郝百将。”
陶诺“哦”了一声,退出帐去。郝南问道:“你亲自招待?怎么招待?”
李穆然笑道:“有事找你帮忙。自然要先拜拜你的五脏庙。”
半个时辰之后,郝南打着饱嗝将薛平的怒火之源已理了个清楚明白。他意犹未尽地夹起盘中仅剩的一块白菜放入口中,略一踌躇,又将整个盘子放到自己面前,拿馒头在盘上擦了擦,确信盘上再不剩什么了,才依依不舍地将那块馒头丢入口中。
“想不到,想不到你这帐篷后边还自己埋了个土灶。”吃完了馒头,郝南兀自回味不绝,良久,才长叹口气,向后一仰,看向李穆然,笑道,“值了!你以后不当兵,去当个厨子,我一定叫上全军的人为你捧场!”
李穆然笑笑,道:“那是你没吃过真正的好手艺,我这些又算得什么?”
“这还不够好吗?”郝南一下子坐了起来,盯着李穆然,问道,“真正的好手艺在哪儿,你带我去!”
“这”李穆然心中一痛,他已许久不去想冬儿,然而郝南这一问,却让他无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素衣乌发的身影。
郝南察言观色,知道自己问到了李穆然的心结,便干笑两声,道:“莫不是嫂子?”
李穆然的脸色更难看些,强笑了笑,道:“哪来的什么嫂子?说正事,常武的事情你去找阿烈,请他通过大将军,最好将整什的人都换到你我帐下。把人打散了换,钟宗言留下。”
郝南道:“这都好说。只是咱们俩人一起去找阿烈不好么?”
李穆然道:“独孤海是针对你,大将军已知你我交情好,倘若这时一起牵连进内,只怕会疑心我们在拉帮结派。事情复杂了,就不好办了。到时常武他们换不出来,再被独孤海知道,反是害了他们。”
郝南微愕,他只是想到慕容烈是二人的朋友,却一时忘了慕容烈也是大将军的亲信,听了李穆然的分析,登时明了自己的疏忽,便道:“你说得对。我去要人,大将军最多只认为是我和独孤海的私怨。到时我再提出其中几人分到你帐下,倒不易让他们生疑。”
李穆然微笑道:“正是如此。”
郝南笑笑,道:“事情办妥了,你再请我吃一顿!”
李穆然道:“你先别夸海口。先想想,既然要换人进来,我们也要换人出去,独孤海又不是好相与的,说不定还要疑心我们是借机在他军中安插眼线。”
郝南道:“我军中倒是有两人家中长者去世,要回去守丧。”
李穆然道:“这也是个法子。我看看我这边能不能挪出一个人的位子来既然如此,我们倒不如稍微等等,等到了新兵演练之后再提。说不定到时你我二人之中有人夺了第一,说起话来也容易些。”
“一个人的位子?”郝南一皱眉,道,“这么说,只要换三个人?”
李穆然道:“常武是独孤海最痛恨的,自然要救;其次是薛平此外,我很欣赏仙莫问的才华。其他的人如果实在换不出来也就算了。他们和独孤海没有过节,即使继续留在独孤海的百人队中,也不会再受伤害。”
郝南一怔,继而一拍桌案,长笑道:“我就知道你不肯做赔本的买卖。原来是早有打算。”
李穆然轻敲桌案,淡然道:“他们三人若能出来,自然欠你好大一份人情,你还计较什么呢?”
郝南莞尔道:“我不过是说笑罢了。你的事说完啦,我们也该谈谈我的正事才是。”
李穆然喝了口茶,嘴角露出一丝揶揄的笑:“哦?原来你也有正事?”
郝南不愠不恼,笑道:“难不成我银子花不完,特地找你去‘候晚亭’喝酒?”他神色一正,道:“你觉不觉得,这一次的演练安排,似乎是在有意打压我们前军?”
李穆然道:“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七个前军百将,倒有四个内讧不过大将军将你我二人和赫连克单独挑了出来,也算是给了前军面子。”
“哦?”郝南愣了愣,想了想后,忽地咧嘴笑道:“你是说,大将军觉得我们三人是前军最厉害的?”
李穆然横了他一眼,道:“这话只准在我这帐子里说。大将军不愿我们三人消耗在前军内战中,自然是觉得我们能够胜过中军或后军。如此一来,第二轮赛罢,十五位胜者中,前军能留下五位百将,与其余两部便又是并驾齐驱的态势了。”
郝南听得连连点头,想到自己承蒙慕容垂如此看重,只觉雄心陡起,一拍长案,却忽地觉得少了些什么:“如此好事,当浮一大白!酒呢?李兄,你军中都没有藏一坛子酒么?”
李穆然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郝兄,你便饶了我吧。我又不是主将,哪来的胆子公然违抗军令?咱们以茶代酒,意思到了也就是了。”
郝南大感扫兴,叹了声气,道:“罢了罢了。明日一战,你对敌的那位是块硬骨头,我对的也不是吃素的。我看我还是早些回去,想想怎么赢了这场仗是正经。”
李穆然一笑起身,道:“不送。”
郝南则大摇大摆地出了帐篷,挑帐门时见陶诺立在一旁,又轻笑着低声说了一句:“你家百将的手艺可比军中那帮伙夫强得多了。”长笑声中,已去得远了。
次日一早,李穆然带队径直来到城墙处。
那是一段用土木临时搭成的城墙,高约两丈,外侧有垛墙,上有二十余个垛口。城墙前有宽约三丈的沟渠,是为护城河,但眼下却没有水注入。河上有一个吊桥,是城门的唯一屏障,吊桥直通城内,若平放下,能容两匹马并驾而过。
那城墙宽约三十丈,只有一面,其实不过是在平原上立起的一道屏障,演练时,不能绕墙而过,只能在这个三十丈的宽度内攻守。
城墙上还留着上一轮演练的痕迹,看起来上一轮演练时,攻城战甚是惨烈,导致眼下那吊桥的木板都换了好几块。李穆然心中早已拿定了主意,这时,只听车马辘辘声从后传来,回头瞧去,见慕容烈带着一个百人队的亲兵,推来了两架攻城车,三辆投石车。
“军侯,您也来了。”在外人面前,李穆然不敢露出与慕容烈交情深厚的样子,上前依军阶行礼。慕容烈微微点头,温然道:“圣上钦点,要看肃远你的演练。”
“圣上钦点?”李穆然暗惊,不由得想起那日苻坚问起自己的表字。这时想起,才觉突兀,不知他竟是从何处听来的,竟格外上了心。
呼延飞也已带队到了城墙边,仰望着高高的城墙,看着慕容烈带来的攻城器械,鼻中哼了一声,看着李穆然道:“李百将,没想到圣上也会前来。这回怕要让你在圣上面前丢盔弃甲了。”
李穆然冷冷看了他一眼,未答一语便回到了自己的百人队中。
倒是陶诺、吴康两人在他身后听得清楚,只是碍着百将不肯答话,他二人也只有强压心头怒火,等回到了队中,才道:“百将,我们又不是怕了他们,难道由着他欺负么?”
李穆然怒目瞪了二人一眼,道:“你们俩人跟着我时间也不算短了,怎么这点气也忍不得?没听过一句话叫做‘骄兵必败’么?”
那二人唯他马首是瞻,被他一训,立刻低了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道了一声“是”,便退入百人队中。
此刻呼延飞也回到了自己队中,不知他说了些什么,整个百人队爆出一阵笑。可那笑声却甚是刻意,几乎如同喊军号一样,连停顿也是整整齐齐。
头一次听人笑得这么不自在,陶诺等人面面相觑,憋着一肚子好笑,正想讥讽些什么,就见几个阉人已骑快马冲来,还没下马,已尖着嗓子叫道:“噤声!圣驾马上就到,都消停些!”
呼延飞的百人队登时止了声,再无人敢发笑。那当头的阉人见百人队如此听从号令,也觉威风了许多,露出一嘴黄牙笑了笑,翻身下了马,看向呼延飞,兰花指一点,道:“百将大人,先整好了队。圣上来了见了,龙心大悦,你的好日子也就不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