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然与乌桓仲的比试位于平原。
再次回到校场上,看着那个一字排开的长案,李穆然心知此次再没有出奇兵用诡计的机会,只能靠着实力硬拼。他赢得前两场都是讨巧,虽然深受苻坚欣赏,但是慕容烈也曾私下传话给他,说道“为将者奇兵不为正途”,他虽然赢了,但是军中风评并不高,对他将来的发展,也没有好处。因此他后两场没有再思在诡道上,而是一刀一枪,真真正正地拼来了胜利。
正是因为有后两场的胜利,军中那些说他只会投机取巧的人才闭上了嘴,而他也自信真正有机会能得到圣上青眼。
眼下距离那个“武冠三军”的牌匾只有两步之遥,他却突然紧张了起来。遥遥看去,那个牌匾的金光那般真切,却又那般虚幻。
然而,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多想。
乌桓仲的队伍,已如潮水一般冲了过来!
后军的百人队排成了一个方阵,这是军中最常见的阵型,朴实无华,但正因平凡普通,反而无懈可击,变幻莫测。李穆然看着对方杀气腾腾的士卒,高声指挥属下,也摆出了一个方阵迎敌。
两个方阵在校场内撞在了一起,顷刻间,尘埃氤氲,刀枪争鸣,竟是势均力敌!
“只要能将方阵打出缺口!”两个百将心中想得一般无二,拼力指挥着士卒突击,然而戟来刀去,箭来盾挡,攻得密不透风,防得也是泼水不漏。站在最前的士卒都是军中翘楚,他们一个个脖颈都爆出了青筋,有的咬着牙,有的则在狂吼,到了最后,几乎与对方摩肩接踵,鼻尖都能对到一起。
“拿箭来!”李穆然在队中骑在马上,见对方乌桓仲已到射程之内,立时举起了弓。
李穆然的箭法在第二轮演练时已传遍了新兵上下,乌桓仲瞧他弯弓搭箭,脸色登时一变,一个镫里藏身,便闪过迎面而来的箭。
“可惜!”李穆然暗叹。见对方已有了防备,便放下了弓,道:“命后部赶上前,从敌人侧翼进攻!”他一边下着令,一边注意前方军情,见左侧有一什被攻得有些后撤,忙又举起箭来,连射出两箭。他的箭法虽然不及昔日石涛,但连射两箭,也能勉强中的。
那两箭射中乌桓仲军中两个冲杀在前的士卒。那两人胸前被点上白垩灰,当即扔下兵刃,向后撤去。乌桓仲看在眼中,不由暗骂一声。他的箭法比不得李穆然,做不到两军混战中仍能精准射中对方士卒,故而只能远远看着干着急。
士兵从阵前向后撤下,后边的士卒也受到了一定影响。登时乌桓仲军中出了个缺口,李穆然登时大喜,忙喝道:“乌丸序真,你从后队再带一什去!走侧翼!”
乌丸序真领命,点了一什人便欲前去。临去时,他回头看向李穆然身边,只见军中空虚,不觉有些担心。李穆然看他踟蹰,忙喝道:“此处有我护旗足矣,你且去!”语罢,又射出三支箭。此次射得急了,三支箭中只中了一支,另两支被对方的铁盾挡下。
乌桓仲的士卒既然分心在挡箭上,自然无瑕顾及迎面的前军百人队,那两人铁盾往上稍抬了一抬,对面两支戟尖便扎了进来。那两人胸前一痛,也只得退出了阵列,到慕容烈处报到。此消彼长之下,乌桓仲的部队渐渐现出了颓势。
李穆然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心知大局已定,剩下的便是看乌桓仲还能再坚持多久。他盯着对面那百将,只见乌桓仲忽地低下了身子,跟身边一个士卒说了些什么,随即忽地一声猛喝,对面的方阵忽而起了变化,军中三什拥着乌桓仲,一并向李穆然这边冲了过来!
“冲阵?”李穆然一惊,没料到乌桓仲竟出此下策,以百将之身身先士卒,做了冲锋。
“他不怕自己陷于军中,致使军心大乱么?”连陶诺也瞧出了乌桓仲的不寻常,抬头问道。李穆然摇摇头,道:“眼下士卒都被调到了外面,军旗旁只有我和你们这一什,他虽是行险,倒也并非全无可趁之机。”语罢,手中长刀一举,喝道:“都准备好了!迎敌!”
李穆然担心此时再调前部,会令军心不稳,便只令手下的亲兵什准备接战。他手下这些亲兵,陶诺与吴康是南阳之前便在军中,尤其陶诺是拓跋业专调而来,论起武艺,也算军中的一把好手。其余八个人则是南阳新兵,平时结阵迎敌,以一敌一能占上风,可这时若以一敌三,恐怕便要落败。
“只有靠自己了。”李穆然暗忖道。他盯准了乌桓仲,只想等他一到面前,便先发制人,可是对方是与赫连克不分高低的武道高手,自己的武功就算略胜于赫连克,也要到三十招外才能分胜负,三十招的时间,自己这些士卒可撑得住么?
他眼前忽地一亮,想起新兵演练第一场,铁弗丹用的战策来,忙道:“盾兵在外,刀兵弓兵在内!围住军旗!”
语罢,他自己也翻身下了马,挡在一众亲兵前。
此时乌桓仲已率兵而来,一路过来,跟着他的三十人只剩下了二十四人。
“乌桓仲,有胆和我单挑!”李穆然怒咤一声,长刀暴出万千杀气,正迎乌桓仲而去。他气势迫人,无人敢挡,乌桓仲眼神一涩,已看出此人功力不在赫连克之下,喝了一声,从马背上飞身而起,“当”的一声,两刀相交。虽说隔着布帛,但众人仍见火光四溅。
刀外包的一层白垩土在巨震之下四处飞扬,乌桓仲被呛得咳了几声,李穆然强忍着咳嗽,却觉眼睛被刺得生疼,眼泪不自禁地冒了出来,一时竟是泪眼模糊。
既然睁不开眼睛,李穆然索性紧闭双眼,仅靠听声辨形,将长刀舞得大开大合,气势磅礴。乌桓仲被他一轮猛攻打得手忙脚乱,全无还手之力。乌桓仲心知力敌不过,但抢旗为要,故而一边抵挡,一边冲自己身边众士卒喝道:“抢旗!抢旗!”
新兵演练不会有性命危险,众士卒当即抛下了自家百将,团团围上前去,进攻李穆然的亲兵什。
“陶诺!”李穆然已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忙回首冲陶诺大吼一声。陶诺精神一凛,一舞长刀,刀走偏锋,顷刻间击飞了一名敌人。随后,他一刀砍在另一名敌人的兽首铁盾上,那人手上剧痛,铁盾拿不稳,登时掉到了地上。后军的士卒见此人厉害,立时分出了一半兵力对他一人,陶诺左支右拙,有些应付不来。吴康等人见状,有心助他,护旗之阵一时散了开。
“护旗!别管我!”陶诺的目的便是为护旗亲兵挡下一小半的敌人,见吴康等人有所松动,不禁瞪得两眼浑圆,高喝一声,咬紧了牙关,又退了两人。这两刀他耍得甚是用力,几乎舞得胳膊脱臼,然而回刀时一个不察,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胳膊登时一痛,却是对方一人一刀砍中了他的右臂,继而又有一戟戳到他肋下。
“百将!”陶诺身受剧痛,身子一软,跪倒在地。然而他透过重重人影看去,只见到李穆然长刀擎劈山之力砍下,乌桓仲抵挡不及,被一刀砍在头顶。
他戴的竹盔碎裂开,整个人倒在地上,手捂着头,厉声惨叫。他这一嚎,围旗的众士卒立时乱了,而李穆然的护旗亲兵们大喜之下,盾与盾间,也露出了罅隙。
恰在此时,乌桓仲的士卒中,忽地冲起了一个极其瘦小的身影。
吴康只觉手上的盾一沉,见那人轻身踏上了盾上兽首,随即又一借力,已向军旗冲去。他心中大急,忙道:“砍他!”
两把长刀向那人下盘砍去,但那人动作竟然甚为灵巧,两腿一摆,已踢上长刀刀面,双腿一蹬,便攀上了军旗杆子,向上爬去。
“铁盾!”李穆然见状大惊失色,忙喊了一声,一提气,也用出了轻功来。他的轻功比那士卒厉害许多,后发而先至,在那人的指尖碰到军旗的一刹那,手臂一长,已拉住他的脚踝。
那人猝不及防被他拉下,腰身一折,整个人竟生生弯成了拱形,继而手掌一按,已抵在了李穆然手背上。
从他掌心传来一股怪力,李穆然欲运内功抵挡,然而真气方从丹田冲到半途,忽觉半身麻痹,被那人猛地一推,整个人从旗杆上跌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那人已翻身拉住了军旗,只听“撕拉”一声,那军旗已被扯下了大半截。那人轻笑一声,一个细胸巧翻云,带着半截军旗落到地上,迎风一展,道:“你们输了。”他的声音甚是清脆稚嫩,倒似是没长大的幼童。
而李穆然这时在吴康搀扶下,已站起了身,见那人取了军旗,不由面色惨白,心中一痛,知道大势已去,自己竟然真的败了。
然而他心痛败仗之余,更是心惊那人的武功。
那人方才的推力让他甚是熟悉,熟悉到令他瞬间想起了桐柏山中,被人推到了石涛刀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