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弗丹急于立功,整队一毕,便喝令全军摆出了锥阵,将军旗护在最后。他作为新任百将,身先士卒,站在锥阵最前,手持一杆长枪,大喝一声,向赫连克的百人队冲去。
铁弗丹的百人队经了三个月的练兵,这锥阵排得有模有样,如今全队上下随在赫连克身后冲锋陷阵,只见尘烟滚滚中,一个个男儿郎如同出闸猛虎,奔腾疾驰,却不零不乱。
长案后的文武百官不由发出一阵赞叹,几个与慕容垂相熟的官员更是连声向京兆尹道贺。慕容山身为后军主将,在旁听了,也觉面上带光,满脸笑意,瞅着拓跋业,道:“拓跋将军,都说赫连克勇猛无双,不过我看我这新提拔的百将,倒也不在他之下!”
拓跋业是降将,在军中地位原本就低于慕容山,这时被他讥讽嘲弄,也只得含笑忍耐,道:“末将治军远逊于慕容将军,叫将军见笑了。”
他百般忍让,倒是一旁姚苌听了,一翻白眼,冷哼一声,道:“慕容山,你别得意!依我瞧,赫连百将不骄不躁,根本不把铁弗丹这个后生晚辈放在眼中。你且瞧着,你们后军必定败个一塌糊涂!”
慕容山是粗莽的性子,受不得激,一听这话,虽不敢直接顶撞与慕容垂平级的姚苌,却也按捺不住,一拍长案,怒目横向拓跋业,道:“怎么,你们前军投降来的代狗倒瞧不起我们?也不知桐柏山”
“阿山,休要多言!”听他说到“桐柏山”三字,慕容垂生怕他言多有失,慌忙喝止,同时脸蕴怒意,看向姚苌:羌人狼性不改,在新兵演练时,仍当着众人面不遗余力地挑拨自己麾下将领,实在居心叵测。
慕容山被大将军的怒喝吓得一缩脖子,挑眉斜视慕容德。慕容德却眼观鼻鼻观心地不动声色,俄而方低声道:“你我三人,且莫再接羌人的话了。”
慕容山怒哼一声,道:“不接便不接,还怕他不成?”倒是拓跋业远比他沉稳些,早听出了姚苌话语间的不怀好意。他没有接慕容德的话头,反是一指校场,道:“两兵相接了!”
二十丈、十五丈、十丈赫连克对铁弗丹须发可见时,终于手腕一抖,手中的小旗换了个方向。
原本排成圆阵的前军百人队骤然间分左右两侧散开,如大雁展翅,露出当中的空隙。他们分得甚是齐整,算好了一般,正容得铁弗丹的锥阵刺入。离远了一看,果然便像铁弗丹强军突破了圆阵,得前军百人队从中败退。
然而他们退得不急不缓,始终与铁弗丹的队伍保持一丈之隔,叫对方看得着摸不着,心痒难耐。眼见赫连克身边的执旗官就在眼前,铁弗丹只觉五内如被猫爪轻挠,双眼发赤,呼呼喘着粗气,双目死死盯着那军旗不放,似乎胜利也就在那里,只消自己再多赶上半步,只消半步便好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这多赶上半步,却如登天般困难。赫连克护定了军旗,如钓鱼一般,将铁弗丹引进了百人队深处,随后手上又是一摆,手中的小旗急速地从左至右划了一道。
“杀!”在铁弗丹大队冒进之时早已分至两侧的前军百人队猛地大喝了一声,趁铁弗丹部下被这一声喝震慑之时,盾兵当先,刀兵在后,猛地从锥阵左右侧腰处进行了袭击。
霎时间,短兵相接,尘土飞扬处,不时传来“噼啪”之声。钢刀铁盾打在了竹编的甲胄上,白垩土划出的痕迹染满了铁弗丹属下周身,很快,十几个浑身白色的士兵退了出阵,垂首一旁,被慕容烈手下的亲兵引着去军医处检查。
“后军伤亡十八人。”少顷,已有阉人将战况报给了苻坚,旋即又逐一向各位文臣武将传去。拓跋业听了战报,嘬了一口案上清茶,眼角现出几丝笑纹。慕容山却重拳锤案,猛地吼了一声:“铁弗丹!”
慕容山的嗓音堪比轰雷,一声喝出,最远处的士兵也听得清清楚楚,铁弗丹只觉一个霹雳响在头顶,刹那间矮了半截,正欲下令全军急攻时,却听后面军中一阵哗然,转头看去,顿觉一盆凉水从头顶泼来。
赫连克的百人队已攻破了铁弗丹的防线,两翼的进攻队伍合在一处,成功地将后军的百人队分作了两截。而铁弗丹攻势过猛,却未伤对方一兵一卒,登时士气大泄,此时后路被劫,便如一人猛力击出一拳无力收回,登时乱了起来。
赫连克却仍是面无表情,手中的小旗又一卷,却见攻入敌军之中的兵士忽地如满天星辰般散开,五人一队或四人一队,攻守皆备,团团转入阵中,将敌军后部打得落花流水。源源不断的“伤”兵退出了两军交战之地,远远看来,白花花的一片,倒如黄沙中的积雪一般。
“这阵法好生新奇!”看到精彩处,苻坚猛地站起了身子。他一站起,四周的官员自然也再坐不下去,都跟着站了起来,不管外行内行,一同喝起了彩。
慕容垂连声感叹,挤过几个武将,到了拓跋业身边,一拍他肩膀,道:“拓跋,这是什么阵法,怎地我以前从没有见过?”
拓跋业甚少与他接触,见大将军主动发问,忙敛起笑颜,正色道:“将军,此阵乃赫连新创的‘攒花阵’。因从未用于实战,故而军中尚未推行。”
“攒花阵?”慕容垂笑笑道,“这名字是哪个起的?”
他一笑,慕容山在旁也捧腹笑了起来,道:“前军上万人,便没有一个是汉子,全是一群绣花的娘儿们!”
慕容山笑的大声,但周围一圈人却不敢接话,也不敢露出小觑之意。一时大家都静了下来,俄而,一个声音冷冷言道:“后军倒是汉子,怎么连前军的娘儿们也打不过?”
“胡说!”慕容山瞪圆了眼珠子,怒拍长案,但看清发话的是慕容德后,深吸了口气,生生将后半段骂娘的话吞回了肚子。
慕容垂拍了拍慕容山后背,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阿山,你也莫要太难过。”他下巴往前微挑,指的正是校场之中。
这时赫连克的队伍已风卷残云般击溃了缺乏统领号令的铁弗丹后军,七十余号人团团围住了仅剩的七八个簇拥着军旗的士兵;然而铁弗丹见大势已去,反而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率着手下尚存的五十名兵士,拼命进攻赫连克护旗的三十人。
饶是赫连克英勇过人,此时也被铁弗丹攻得连连后退,眼见身边的士兵一个个被打上了白点退出争斗,赫连克也不觉着起急来。远远望着彼厢被围得密不透风的铁弗丹军旗,暗骂了一声。
铁弗丹倒也有几分小聪明,负责守卫军旗的,多半都是盾兵。盾兵人数越少,团在一起,便越难攻破。四五个盾兵挡住了对方十余人的戟刺刀砍,两名刀兵从盾缝中见隙伤人,一时间竟果真被他们伤了三四个敌人,己方则丝毫未损。
铁弗丹见己方守得固若金汤,满心浮躁渐渐化为乌有。他沉静下来,攻守也有了章法,一场急攻过去,赫连克身边的士兵又少了五六名。
眼见铁弗丹伸手可及自己的军旗,赫连克终于按捺不住,长刀一晃,整个人跃了出来,一声暴喝下,两个士兵被打得直飞出去。
“宝刀出鞘,锋芒犹存!”慕容垂喝了一声好,又饶有深意地对拓跋业笑了笑。然而此次慕容山却没有再说出几句不冷不热的讥讽之语,反而和周围一圈武将,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方从校场上抬下的那两个士兵。
那两个士兵被赫连克打伤后,倒地不起,身上穿着的竹编盔甲,也裂成了碎片。赫连克所配长刀也是普通长刀,且为防伤人,外边绑了厚厚的一层麻布。如此一把长刀也能打碎桐油泡浸的竹甲,足可见赫连克膂力奇大,武艺非凡。
仅凭这一身武功,他便足矣傲视众百将,倘若铁弗丹与他直面相扛,那是全无胜机。慕容山想到此处,不由浑身一颤,隐隐约约觉得即便是自己,若也只是带着一个百夫队与赫连克为敌,恐怕同样难以占到上风。
众人正在惊叹赫连克的武艺,便见赫连克已与铁弗丹战到了一处。铁弗丹若无惊人之处,也难做到百将的位子,但论起单打独斗,仍是远远不及赫连克的老练毒辣。十余招过去,赫连克一刀砍在了铁弗丹的右肩膀上,登时竹片纷飞开来,铁弗丹大喊一声,退后两步,只觉右肩酸痛至极,再举不起来了。
紧护着军旗的几名士兵见他受了伤,一时心慌,防守露出破绽,一名戟兵探戟而入,登时伤了两个盾兵。余人见大势已去,颓然垂首而退,转眼间军旗易主,胜负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