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练首场,赫连克胜!”
赫连克的名牌投进了个空的红漆木箱中,慕容烈高声宣布赛果,而后金锣击响,校场内剩余的士兵陆续退场,其余五十八名百将则重新站到了场中央,来到慕容烈面前。
看过了方才一场演练,众百将脸上都褪去了起初的兴奋,而换作了惊疑交加。赫连克的阵法和武功都令他们战栗,尤其是后军的众位百将。他们平日里常与铁弗丹在一起切磋,自然知道铁弗丹的厉害,看他被赫连克轻而易举地击溃,登时满心惊惶,原本的兴高采烈尽化作了乌有,更有几人看向了不远处长案后的慕容山。
慕容山此时气得面如充血,紫黑交加,几乎恨不得冲到校场之中,夺过铁弗丹的名牌来。他身边众位将领都知道这新兵演练是他提的主意,这时见他反受其辱,都是一脸的幸灾乐祸,更有几人连声对拓跋业道贺。
拓跋业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口却不敢应心,只连声道:“险胜,险胜。”
慕容山在旁听了,更是气得七窍生烟,重重一拍长案,转身便要走,却被慕容德一把拽住,道:“阿山,你急什么?铁弗丹并不是你手下最得力的,赢不了赫连也在情理当中。你且耐着性子看。”
慕容山对这位中军统领向来敬畏,便点点头,粗声粗气道:“赫连克有什么了不起,我改天与他单独打一场!”
慕容德怒斥道:“少说这种话!你是一军都尉,与个区区百将计较,岂不叫人笑话?”
慕容山被他训得不敢应声,正生着闷气,就听慕容烈的声音响了起来:“请前军第二至十六位次百将上前,依次报上手中木牌的人名!”
为加快比试进程,故而首场演练过罢,接下来的比试则放在一起进行。演练场内共有一十五种不同的地貌特征,可容三十支队伍同时演练。为了方便众位官员观赛,长案一旁早备好了骏马,可随官员选择,前往各处地貌。
李穆然与郝南在前军百将中排名分列十三、十四名,正在慕容烈所言之中。当下二人相视一眼,分别报上自己对敌之人。
李穆然报出的自然是“纪忠国”,倒是郝南笑吟吟地,报出了“独孤海”三字。
“独孤海?”李穆然一怔,此人原是他二人所在中军时的百将。如此说来,郝南岂不是要与常武一什对上?然而不待他多说,只见纪忠国、独孤海二人已被人唤来,分别掏出了地貌签。
纪忠国抽中的是河道,独孤海抽的则是滩涂。
众人一一报完,对敌双方见罢了礼,各自领队前往地貌处。李穆然与纪忠国也各自转身欲走,然而他方一举步,却听慕容烈在身后唤了一声:“李百将!”
李穆然止步回身,不知他有何事。慕容烈看纪忠国对己投来的目光中满是质疑,朗然一笑,对李穆然平伸出手,道:“定野剑削铁如泥,不能带入演练场。我替你暂为保管。”
李穆然释然一笑,解下定野剑交予慕容烈,道:“多谢军侯。”
纪忠国在旁也笑道:“还是军侯考虑周全。”语罢,转身大步流星地回队而去。
彼时新兵演练的安排已由阉人在旁写罢,递予了苻坚及一众官员。苻坚方才看完了一场平原之战,自然不甘心继续坐在校场上,他起身欲行,然而侧目往慕容垂处看去,却见这位新兵演练的倡导者早起了身子,正吩咐属下亲兵牵马过来。
“道明,你去何处?”苻坚略起了几分好奇。
慕容垂等的便是他问话,遂捋须回道:“臣思虑日后若与南边对战,自然须经水战,故而正准备前去河道。”
“河道?”苻坚颔首,沉吟道,“北兵正是水战不足,才一直不能南下成功。朕也正要去河道,不如道明与朕同行,如何?”
慕容垂心内大喜,面上却微露笑意,躬身道:“臣不胜荣幸。”
众人见圣上前去河道,登时大半官员也随在一旁同去,唯有慕容山见比试双方与后军无关,转身去了后军百将乌桓仲所在的密林。
慕容垂翻身上马,见即将在校场演练的两个百人队已拉好架势,遂对慕容烈喊了一声:“阿烈,这边的评判交予旁人吧,圣上前去河道,你跟来!”
各处演练评判都是军中的军侯,河道处的评判是拓跋业之下的前军军侯,是名三十岁出头的汉人,他在军中多年,在拓跋业耳濡目染下,早练得甚是圆滑,见慕容垂点了慕容烈的名,立时下了马,道:“阿烈,正好你我换一下。你便骑我的马去!”言罢,自己跑向了校场。
慕容烈也不同他客气,道了声谢后,吹了声口哨,那人的坐骑立时奔来。那是一匹青黑色的马,甚是神骏,小跑起来,不消眨眼工夫,已到他身边。慕容烈弓马娴熟,不待那骏马停稳,早迎着它跑去,待到马儿身边,猛地一回身,顺手扯过缰绳,脚踏蹬环,另一手在鞍上一按,已姿态翩翩,翻上马背。
他终究少年心性,露这一手功夫颇觉得意,四下官员因与慕容垂交好,知他是京兆尹的亲信,更是连声喝彩。慕容垂却有些恼他举动孟浪,不由摇了摇头,瞪了他一眼。
被大将军这一瞪,慕容烈也知自己有些轻浮,暗自有些惭愧,可这少许不快,不过俄而功夫,已被满心的欢喜冲淡:不远处,李穆然与纪忠国的队伍正整整齐齐地向河道进发。想到自己这位好兄弟第一场演练便有圣上在旁观摩,他也觉为他高兴,只望这位大将军最器重的人才不要辜负了众人的期望才是。
李穆然走在队中,身后紧随着陶诺、吴康等十名亲兵,再后则是乌丸序真与贺兰延寿两名屯长。
经这段日子的练兵,他已对属下的特点与所长了如指掌。
陶诺是拓跋业指派来的亲兵,初来之时,尽被百人队中的降兵排斥在外,故而他对李穆然的依附感远甚于吴康等人,自然也更忠心。这些日子相处,他为李穆然处处打点,凡事皆以百将为重,加上他本性谨慎细心,远较吴康沉稳干练,已成为李穆然最亲信之人。
“疤脸吴”与陶诺是天生的冤家对头,两个人只要在一处,不出三两句话,必起争执。吴康看上去没有什么心计,从早到晚脸上总是笑呵呵,但仗着与降兵关系亲密,总在私下给陶诺使绊下套。
李穆然瞧在眼中,曾私下点破过一两回,从此吴康收敛了些,但对陶诺更是记恨在心,只是碍着百将威严在上,不敢妄动。不过好在吴康对李穆然却是忠心耿耿,凡是他的事情,也都用心完成,只是他一直疑心陶诺是拓跋业派来暗中监视李穆然的探子,曾提起过三两回,都被李穆然按住不应,方将种种怀疑埋在了心里,冷眼观瞧。
至于两位屯长,则是各有所长。贺兰延寿练起兵来是一等好手,乌丸序真精于兵法布阵,更是一员将才。李穆然得他两人助力,如虎添翼。他深知用人不疑之道,故而在练兵一月之后,便下令全军,倘若以后战场之上自己阵亡,乌丸序真可暂代百将之职,发号施令。为此乌丸序真对他感佩至极。乌丸序真在军中原本威望就高,如今他领头服于李穆然,其余人等自然尽皆臣服,再无人存有贰心。
如今这支上下一心的百人队走在去往河道的路上,想着这是自家百将扬名立威第一战,每个士卒都摩拳擦掌,想要一展所长。李穆然回首望去,只见队中气势如虹,遂满意地笑了笑,对正执着军旗的陶诺道:“无需紧张,此战只是练手而已。”
陶诺重重吐了口气,笑道:“与纪忠国他们打,我们自然不怕。只是只是没想到连圣上也随了来。”
李穆然心道不知大将军如何巧舌如簧,骗得圣上老老实实跟着来看自己的演练,一时莞尔不语。陶诺见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执军旗的手换了一边,又道:“将军,这次演练,我有一事不明白。”
李穆然道:“你说。”
陶诺道:“为什么两军比试,一定要以夺旗分胜负?倘若倘若一队将对方的百将打下了场,还不能算赢么?”
“是啊,我也觉得甚是奇怪!”吴康在旁听了,也插嘴问道。
李穆然略一沉吟,反问道:“一支军队,的确首领或者将军是其紧要之处,但是如果将领在则攻城掠地、百战百胜;倘若群军无首,便乱作散沙,可算得一支强军么?”
陶诺一怔,倒是吴康反应快些,早摇了摇头,道:“自然不算。”
李穆然欣然点头,道:“不错。一支军队有将时该当如何,无将之时,便也该自束自律。主将练兵时,便该安排好副将临时顶替之事,以下各人各安其职,各司其所,哪怕战到最后一人,仍不乱不溃,才算强军!”他这最后几句说得大声了些,乌丸序真与贺兰延寿在后听见,心知这是百将在着意提点,忙用心记下。
正说话间,眼见前方大路尽头,一片开阔。渭河河道上波光粼粼,岸旁停靠二十艘小船,两艘大船,正是已到了演练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