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的一天,一个长发短须、身材精瘦的小老头走进了南京秦淮区望鹤楼2号。此人就是南京钟英学校校长李怀诚,江苏无锡人。早年参加同盟会。黄花岗起义失败后,他与陈英士等人一起谋划上海举义;辛亥革命后,与王亚樵等人一起研究无政府主义,成为知己;1918年4月,非常国会通过军政府改组,实行“七总裁制”,李怀诚只身前往广州,向孙中山当面提出取消“七总裁制”的建议。不久,孙中山致电广州国会参众两院,正式辞去政务总裁一职,声明今后对军政府之行动概不负责。后来,李怀诚又奉孙中山之命,与杨虎一起创办海军,因蒋介石不愿意外人插足,就让杨虎处处刁难他,使他有职无权,成为一个“多余的人”,他气不平,愤而离职,又回到钟英学校,再任校长,希望在“钟山脚下哺育英才”。他与华克之等人非常谈得来,属于无话不说的忘年交。
“怎么啦,克之?年纪轻轻的,怎么垂头丧气的?”进门之后,他看见华克之、张玉华等人坐在办公桌前,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模样。
“李校长来啦!”华克之起身打招呼,孙凤鸣赶紧送过来一杯白开水。
这是一个套间。外屋是办公室,里屋是宿舍。办公室很简陋,几张桌椅,一个报夹,一部电话。“晨光通讯社”的木牌子竖在墙角里。
“怎么,大牌子还没挂出去?”李怀诚问道。
“李校长,现在真是干事难,干正事更难。为了把手续早日办下来,坡光三天两头去中央社。跑了三四个月,人托了不少,钱花了不少,可是,中央社总是以各种理由不予批准。中央社是第一关,各个通讯社必须经过中央社的审查、同意,才能到南京市委宣传部、国民党中宣部报批。现在看来,大家有些泄气了……”华克之一边介绍,一边摇头苦笑。
李怀诚在屋里转了一圈,说:“克之老弟,虽然政策上允许开办民营通讯社,作为政府言论自由的招牌,可是,独裁政府哪一个不是挂羊头卖狗肉,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办、复杂的事情简单办,否则,那些官员靠什么宣示权力、权钱交易呢?这事难办,说明值得去办。你想啊,全中国,要生吞活剥蒋介石的,不下于成百上千。说心里话,我认为消灭独裁政权,必须从消灭独裁者做起。这就像多米诺骨牌,不推倒第一块,后面的就不会自动倒下。可惜我的年纪老了,要是再年轻十几岁,我什么事都不干,专门研究荆轲刺秦。我相信,蒋介石百密必有一疏,总能捕捉到他麻痹大意的时刻。现在,这副重任落到了你们肩上。我哪,也不能推卸责任。我想试一试,找朋友帮你们疏通一下,看看能否摆平中央社!”
十多天之后,李怀诚再次走进望鹤楼2号,高兴地说:“弟兄们,好消息!”
华克之、张玉华等人赶紧围拢过来,个个喜笑颜开。“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啊!”华克之说。
随后,李怀诚把运作过程,简单介绍了一遍。
那天,他离开晨光社后,心里也没有十分把握。找谁帮忙呢?思来想去,他终于想到了徐忍茹(1884—1965)。这个徐忍茹,浙江嘉兴人。清末秀才。在日本留过学。曾经由秋瑾发展为光复会会员。1911年11月7日,浙江军政府宣告成立,徐忍茹历任浙军第三团团长、浙江都督府咨议,并兼任沪军都督府参议。1916年,担任浙江西湖局局长。但是,他为人忠厚,不善于溜须拍马,所以官运不佳。1930年1月,国民党中央党史史料编纂委员会在南京成立,他被聘为编修部办公室秘书,当了一个普通的公务员。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徐忍茹人微言不轻。他曾做过蒋介石的老师,德高望重,所以,只要他发话,党政系统都给面子。李怀诚与徐忍茹共过事,彼此性情、人品又相近,虽无深交,却互有好感。于是,李怀诚以拜访老朋友的名义,前往党史编修部。寒暄之后,李怀诚说:“徐老啊,小弟这次来,还有一事相求,不知道你能否帮我一帮?”
徐忍茹笑了笑,说:“李先生,我俩都不是外人。你也知道,我素来不愿意管闲事。”
“不是闲事,是正事,正经事。”
“那……那你说说看。不过,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事情办成了,你用不着谢我;办不成,你也不要怪我无能。”
“当然,当然。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名叫胡云卿,是华侨商人,爱好社会公益事业。前不久,他拨出一部分钱财,资助几个青年从事新闻工作。一则,这几个青年有个正当职业,再则,可以广泛宣传三民主义。我与这几个青年比较熟悉,感到他们血气方刚,人才难得。这些年来,我也和你一样,不愿意多管闲事。但是,这些后生可畏,前途不可限量,埋没了的确可惜。他们想办一家通讯社,可是,手续一直批不下来……”
“办通讯社?据我所知,现在南京城内,大大小小的通讯社,已经有了几十家,政府已经冻结,新的申请不再受理了。”
“他们接的通讯社,几年前就在上海注册。这次不过是履行一下手续,搬到南京,重新开张。”
“续办?要是这样的话,难度还要小一些。……李先生,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写个条子,你让当事人直接去找有关部门;如果不行的话,你再来一趟,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说罢,李怀诚从手提包内,掏出一封信,交给了华克之。
“李校长,你的好意我们终生难忘。不过,我们不愿牵连更多的人。这件事一旦被当局发现,很可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华克之恳切地提醒道。
“这是引火烧身,难道我不知道?但是,为了铲除独裁者,就顾及不了这么多了。东考虑、西考虑,什么事情也办不成。”
“……可是,即使你不在乎,还有李师母和你家人的安危,也要考虑周全啊。”
“哈哈哈!《诗经》说得好:‘我躬不阅,遑恤我后!’为民请命的事,必然会有所牺牲,也必然会伤及个别无辜。这是在所难免的。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没有玉石俱焚的决心,哪能替天行道?有益的牺牲,才能换得国家、民族的兴旺,一个芝麻,一个西瓜,利与弊清清楚楚,还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李怀诚态度果决地说。
几天后,贺坡光、孙凤鸣一起,手持徐老的便函,一路绿灯,就把晨光通讯社的手续全部办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