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桥被刺身死,国民政府首先怀疑的对象,就是李国杰,但苦于证据不足,无法将他绳之以法。但国民政府并未放过他,而是以赵铁桥的生前举报为依据,上海地方法院于1932年12月27日,判处李国杰有期徒刑三年,剥夺公民权利四年。
“少年荣华,中年风流,晚年必然落魄。”身在牢狱之中,接到判决书,李国杰眼望苍天,内心十分委屈地感叹:这都是爷爷那辈子杀人无数、卖国求荣造的孽,让我来遭罪偿还。因果报应,果然如是,不信都不行啊。
但李国杰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一个贵人轻车简从,悄然南下。
1933年1月22日,正当日本为了策划华北五省(河北、山东、山西、察哈尔、绥远)自治,千方百计拉拢失意军阀段祺瑞、吴佩孚、孙传芳等人出山之时,段祺瑞在钱永铭(交通银行董事长,蒋介石的全权代表)的陪同下,与妻弟吴光新、侄子段宏纲等三人,秘密登上南下的火车,抵达南京;蒋介石大喜过望,立即命令在宁的所有少将以上军官,到浦口车站迎接,以示重视。蒋介石则在下关码头,亲自迎候乘坐渡船而来的段祺瑞,态度十分热情。当时,段祺瑞年近古稀,须发皆白,头戴黑呢子方顶帽,身穿中式服装,满脸和气。刚出船舱,蒋介石立即迎上前去,先敬军礼,随后握手,一口一个“老师”,叫得段祺瑞心里像熨斗熨过了似的,特别舒服。
段祺瑞(1865—1936),字芝泉。安徽合肥人。16岁时,家道中落,只身步行两千多里,远赴山东威海,投奔在淮军任管带的族叔段从德,在淮军营中当了一名司书,干活很卖力气,就是衣服皱皱巴巴,帽没帽样,鞋没鞋样,一天到晚鼻涕邋遢。老兵邢宝斋看不下去,经常骂他:“就你这个屌样,窝窝囊囊的,以后能干什么?哪家闺女要是能看上你,算是瞎眼啦。”段祺瑞总是鞠躬认错,怎么改也改不利索。
不久,李鸿章创办了天津武备学堂,段祺瑞考上第一期炮兵科。学校中,有一门从德国进口的“管退炮”(即速射炮)。一次,这门教学炮的瞄准具坏了,无人会修,“管退炮”变成了瞎子,无法使用。从学兵到教官,一筹莫展。段祺瑞反复琢磨,三鼓捣两鼓捣,竟然鼓捣好了。一时间,段祺瑞令师生们刮目相看。1988年,他又被送到德国,留学一年。1896年,袁世凯奉命到天津郊区小站“新建陆军”,认为段祺瑞是个人才,就把他调到麾下,担任炮队统带。后来,段祺瑞逐渐成为袁世凯的心腹,与王士珍、冯国璋并称“北洋三杰”:王士珍“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抚不愧心”,深不可测,被誉为“北洋之龙”;段祺瑞拿得起、放得下,敢作敢为,被称作“北洋之虎”;冯国璋(字华甫)对袁世凯毕恭毕敬,鞍前马后,看眼色行事,被叫作“北洋之狗”。
尽管袁世凯有恩于段祺瑞,并将义女张佩蘅嫁给他做了续弦,但是在袁世凯称帝问题上,段祺瑞却自有主张。不但袁世凯的登基大典他没参加,而且,他还对智囊徐树铮说:“项城(袁世凯的字)作孽啊!”一天,冯国璋为了巴结袁世凯,离间、打击政治对手段祺瑞,专门给袁世凯写了一封信:“京以外事,倘有所命,决不敢辞。惟京内事,则极望菊人、芝泉诸兄能切实秉命而行,不要为其左右所误……”“左右”一词,暗指徐树铮。袁世凯却将此信拿给段祺瑞。段祺瑞看后,鼻子都气歪了,将信往地上一扔,骂道:“冯华甫本来是一条狗,现在看来,他简直连狗都不如!”
民国时期,段祺瑞“三造共和”,多次担任国务总理或临时执政,纵横政坛十五载,却恪守“为官不贪”的政治家准则,生活朴素,清廉如水,无积蓄房产,不抽、不喝、不嫖、不赌、不贪、不占,人称“六不总理”;1926年,“三一八”惨案后,他辞去职务,到天津做了寓公,成天念佛,不再吃荤;而他在天津并无房产,手头又没有多少积蓄,只得借老部下位于日租界宫岛街(今和平区鞍山道38号)的房子居住,一日三餐,以馒头、米饭、蔬菜为主。段祺瑞还操起算盘,亲自过问家中开销,审查日常账目,能省就省,能自己干的就不雇人。老部下魏宗瀚 实在看不下去了,邀请一群老兵,自愿到段宅站岗、收拾卫生。邢宝斋光棍一条,无儿无女,年纪大了,一直跟着段祺瑞,也从北京跟到天津。平时的家务不用他上手,只让他做一些买扫帚、簸箕等轻快活儿。闲来无事,他就给后生们讲一讲段祺瑞当兵时的“段子”,每当讲完,后生们就拿他开心:“你不是看不上段大人吗,可你如今还得帮他上街去买扫帚……”邢宝斋有点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说:“咱是个凡人,也不知道他后来能够时来运转,当了这么大的官。早知如此,当年应该对他好一些呀!”
到达南京的当天晚上,蒋介石在总统府,为段祺瑞接风洗尘。
“段老师,请问您是愿住在南京,还是住在上海?”酒过三巡,蒋介石亲切地问道。
“我的二小女在上海读书,我还是住上海方便些。”段祺瑞回答。
“段老师,您看您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学生办理?”
“这个嘛……没有什么大事。个人只有小事一桩,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尽管讲,尽管讲。老师不必客气。”
段祺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我有个远房亲戚,名叫李国杰,不知道委员长是否耳闻?”
“就是那个李鸿章的长孙?听说过。”
“李鸿章李大人与我是合肥老乡,曾有恩于我。当年他选派五人去德国留学,看见名单上只有两名安徽人,有些不太满意,说:‘淮军就是淮军,要以淮人为主。’于是,他亲笔勾掉一名山东籍候选人,将老朽的名字补上。后来,又多次提携。再后来,我的大闺女段式萱嫁给李家的孙子李国源,算是亲上加亲。这个李国杰与李国源是至亲。老朽已经年老体衰,不中用了,本不该过问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是,听说李国杰犯事后,他的妻子寻死寻活,跳了几次黄浦江……当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不是要为他徇私枉法。我的意思是,如果仅仅是经济问题,就让他怎么吃进去的,怎么如数吐出来……”
“段老师,这件小事你老就不必挂在心上,容学生我了解一下,等情况明了,再作决断。可好?”
临别时,蒋介石问段祺瑞,每个月送他1万元,是否够用。段祺瑞表示国难当头,国家用钱的地方很多,自己不需要这么多生活费。蒋介石说:“你如果手头宽裕,可以分一些给你的老部下,听说他们现在的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于是,段祺瑞每月接到生活费,自己留下够用的,大部分,都分赠给了昔日袍泽。
段祺瑞乘火车到了上海,不久,就对记者发表谈话:“日本横暴行为,已到情不能感、理不可喻之地步。我国唯有上下一心一德,努力自救。语云:求人不如求己。全国积极准备,合力应付,则虽有十个日本,何足畏哉?”寥寥数语,铁骨铮铮,掷地有声!后来有人发表感慨:如果是段合肥当政,小日本岂敢欺我中华无人?
蒋介石很给老师面子,段祺瑞走后,他就下令,将李国杰放了。有段祺瑞这把大伞罩着,出了监狱,李国杰谨谨慎慎,待在家里整理狱中诗稿《蠖楼吟草》,一般不外出,以免惹是生非。后来,《蠖楼吟草》出版,梁鸿志题签,冒鹤亭、杨云史为序。
1936年6月,段祺瑞患了严重的胃溃疡,大量出血。由于多年吃素,他的免疫力比较低。医生和家人都劝他吃点鱼肉,增加营养。段祺瑞果决地说:“人可死,荤绝不可开。”到了10月,胃部再次大出血;11月2日20时,段祺瑞在宏恩医院(今华东医院)病逝,享年71岁。
李国杰得到噩耗,登门吊唁,哭得比段氏儿女还要伤心,两个眼睛肿得像红灯笼。从此,大伞失去,他更是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1939年2月19日,农历大年初一上午,按照老规矩,李国杰出门去给长辈拜年,刚走到新闸路沁园村弄堂口,枪声像鞭炮一样,响了数下。随后,他被送进海格路红十字会医院,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抢救,李国杰苏醒过来,看看自己躺在急救室内,他十分不解地问医生:“他们打我做什么?”医生见他神志清醒,伤势不重,就劝他安心静养。可是,等到傍晚,出门拜年归家的大儿媳妇闻讯后,匆匆赶到医院,一进房门,“嗷”的一声,昏了过去。医生赶紧手忙脚乱地抢救。醒来后,才知道,原来,当年赵铁桥被刺,就躺在他公公睡的那张病床上。入夜,李国杰病情突然恶化,三天后,一命归西。
事过多年,到底是谁刺杀李国杰,一直没有结论。不少人推测,很有可能,是赵铁桥家人雇凶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