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四月十二一早,黛玉方洒泪拜别了父亲,随了奶娘及荣府几个老妇人登舟而去,贾雨村又另上一小船,带着两个小童,依附黛玉而行。
有日到了金陵,进入神京。黛玉弃舟登岸,便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早就闻这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这几日见的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惟恐让人耻笑了她去。
自上了轿,进入城中,黛玉从纱窗中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又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首大门。黛玉暗自揣度该是到了宁国府,知是外祖之长房。
想着又往西行,不多远,也是一样的三间大门,只是看着比前者更是气派,方是荣国府了,从西边一角门进。轿夫抬了进去于一射转弯之地便歇下退了出去,另换了几个年轻小厮抬轿,至一垂花门前落轿,后面的婆子们忙赶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来。进了垂花门,又走过抄手游廊,于一穿堂中,绕过一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后就是正房大院。又走了一会儿,几个坐在台矶之上的穿红着绿的小丫头一见她们便迎上来,一面打起帘子一面笑道。
“刚才老太太还念着呢,可巧就来了。”
又扬起脖子,朝着里面叫了一句。
“林姑娘来了。”
黛玉方进房时,只见两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知她是外祖母,方欲拜见之时,早被她外祖母一把搂在怀中,心肝肉儿叫着大哭起来。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一不掩面陪着落泪的。黛玉扬起眼,早将这一境况悉数看在眼里。谁人是动的真情,谁人是骗的假意,早已在心里铭记下了。自己也抹了几滴泪,并不是她心肠硬,只是母亲去世已过一年,若是到现在她还没有整顿心思,那便不是郁黛琳了。
等到哭声停了,黛玉方拜见了外祖母,此即史氏太君,贾赦贾政之母也。当下贾母一一指与了黛玉地下侍立之人,黛玉也乖巧地一一拜见过了。又见了迎、探、惜春三姊妹。后来王熙凤也来了,与众人调笑了一阵,惹得贾母也是转悲为喜。只是对这黛玉倒是不大殷情。
其实,黛玉也知个中缘由,因早在贾敏还未出格之前,王夫人也还未嫁进贾府,贾敏就因这王家小姐的叔伯兄弟皆为纨绔,而王家小姐也并不是一个温婉贤淑的女子极力反对贾政娶她。
后王夫人出阁与贾敏之间亦是有诸多嫌隙。怎奈贾母极疼贾敏,连贾赦、贾政也是对她万分溺爱。好不容易待到了她出阁,总算两人老死不相往来。谁知今个儿她女儿来了贾府,还要常住,自是不能忍受之事。好在,现任管家奶奶是她的侄女,自己亦还未放下所有家事,欲把先前在贾敏身上受的气全从黛玉的身上讨回来。只是,现在的林黛玉也非善良之辈,怎会任她欺负?只静静等待着好戏开锣。
当下茶果以撤,贾母命贾赦之妻刑氏带了外孙女过去拜见两个母舅。遂领着两个老嬷嬷扶了黛玉下去。方拜见了贾赦,又进了荣府,下了车,由众嬷嬷引着,便往东转弯,待过了一穿堂之后,到了一仪门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与贾母处不同。几个嬷嬷又引黛玉走过荣禧堂。在西厢一处小小雅间中等候。道这便是王夫人的住处了。
雪雁扶了黛玉进门,却不见屋中有人,这原是会客的外间侧堂装饰的也自然没有别处精致,只是草草的有一张铺着暗纹金丝云锦的云榻并几张矮几楠梓木椅罢了。嬷嬷们已然离开了,只有几个老婆子碍着身份在门外伺候着。半刻钟后,才有一小丫头送上盏茶,却一声不说退下离开了。
黛玉冷笑着,好大的规矩,见了主子竟有不请安不说话也不告退的,若非是有她主子在背后支使着她断然不信这些个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轻开瓷盏杯盖,黛玉看着这成色便知是那去年的三清次品。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却未在脸上表现出分毫,依旧是显得极为谨慎的样子,却未动那茶一口。
终于,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才有一个穿着红绫青锻背心的小丫头走来,面无表情地斜视了黛玉一眼,冷冷道。
“夫人说了,老爷今早就斋戒去了,再见罢。刚好夫人前几日里受了些许风寒,今去给老太太请安,又让风一吹,像是严重了些。不能见客。让姑娘自便。”
黛玉点点头,冷笑着,这王夫人也太沉不住气了些。今天才是她来的第一天就给她这样的下马威,若是让老太太知道了,也不怕让她老人家不高兴,真真是个蠢物。看来往后的日子,要看好戏的机会是有的是了。
听了这样一个小小的丫头都能在黛玉的面前趾高气扬,雪雁终于沉不住气的怒骂道。
“这是哪门子的舅母,好歹小姐也是老太太的外孙女,既然是出去的出去了,病的病了,又何苦要等上了一个时辰再说,这分明是……”
雪雁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黛玉的一个眼神喝断,有些惊惧的看着自家的小姐,雪雁颇有些委屈的将头埋在胸前。
正好这时,有一丫鬟来回,见黛玉正坐着,笑道。
“林姑娘可让我好找,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
黛玉起身,也笑道。
“夫人偶染了风寒,这位姐姐正告诉我来着。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