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对孙悟空的喜欢，不过是叶公好龙

by

周冲

0

忘了哪天下午，不远万里，奔赴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看了据说燃爆的《大圣归来》。

果不其然，电影非常爽。

特效爽，画风爽，废柴逆袭爽，《小刀会序曲》爽，踏碎凌霄、放肆桀骜爽，爽爽爽爽爽，就这个feel倍儿爽。

其间，无法自控地落泪四次，大笑十来次，多巴胺爆发若干次，憋了上好的尿一泡。落幕时意犹未尽，以为有彩蛋，但没有，只好失望失意失心疯地，挂着两行老泪，依依离去。也想起身鼓掌，怕会被人认为是一个新鲜出炉的作逼，算了。

站起来的时候，发现离开的人不多。多数人钉在座位上，像催了眠，像反刍，像处理澎湃的情绪……盯着字幕滚到最后，脸庞晶亮。不像以往观影，片尾曲一响，逃难似的，推着搡着要离开。

1

《大圣归来》的故事不赘述，大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想必都已洞悉一切。

而对电影的解构，对大圣的花样赞美，也已满屏皆是。这使我们形成一个错觉，我五湖四海的兄弟们，都是大圣的死忠粉。

是啊，大圣太酷了！

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千年桀骜不驯无人敌，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七十二变，火眼金晴，一路斩妖除魔不留情，简直就是英雄的范本，简直就是自由的寄主，正义的化身，简直就是偶像中的战斗机。

于是，无数意淫帖相继诞生。比如，《我的男神是齐天大圣》、《疲惫生活里的不死梦想》、《总有一种逆袭让我们泪流满面》......字里行间，都是对大圣的浓浓基情。

但，我不得不泼一盆凉水。

其实，我们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喜欢孙悟空。大多数人对大圣的喜爱，不过是叶公好龙。

2

这是更普遍的现实：

上一秒，有人为美猴王大闹天宫而狂嗨，下一秒，就对某个同事因不公平所以在办公室公开顶撞上司而暗暗挖苦，说，情商太差，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装什么英雄，有他好果子吃的。然后，视他为异类，逐渐疏远他。

上一秒，有人为行者直斥“妖怪，现出原形！”然后将妖怪打得灰飞烟灭而激动万分，下一秒，就因某个朋友对你说，你的衣服过时了，然后心生怒火，说，你不是直，你只是自私。

上一秒，有人为大圣归来而泪奔，下一秒，就对身边某个loser历经困苦，做出成绩，从此闪耀于你的世界而心生嫉妒，说，就凭他？三寸丁，榖树皮，谁知道用什么手段赢的？且看你能得意到几时，会落个什么下场。

因为大圣远在五百年前，远在屏幕上，远在取经途中，远在神话中的神话，远在远方之远。所以，他是提了纯的偶像。无干扰，无争执，无伤害，不食人间烟火。舒服的向往，无害的崇拜。

而身边人，因为“相对剥夺”，因为社会反射和社会比较，成为被挑剔的对象，被提防的敌人。

远方的天才，是隔壁的疯子。

屏幕上的悟空，是叶公的龙。

3叶公子高好龙，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于是天龙闻而下之，窥头于牖，施尾于堂。 叶公见之，弃而还走，失其魂魄，五色无主。是叶公非好龙也，好夫似龙而非龙者也。

大多数人爱大圣，和叶公好龙，同一个姿势，同一个梦想。

抱着美猴王的玩偶，看着大圣的电影，听着戴筌的《悟空》，穿着印有孙行者头像的T恤，卧室里贴满《大圣归来》的海报，逢人必论西游记，言谈必提那那那那那只猴。

可是——多可悲，所有的幻想背后，总会跟一个尖锐的可是——倘若当孙悟空下凡，来到你身边，我们依然能纯粹而炽烈地热爱？

4

以下是近期整理的对孙悟空的负评，请对号入座：

严重的暴力欲，一身反骨，无组织无纪律。给他做了官，但嫌小，就反体制，反权威，就大闹大宫，打得九曜星闭门闭户，四天王无影无形，“你们这些神仙，高高在上，俯视众生，今日我偏偏就要将你们打落凡尘！杀！”

情商低，没礼貌，没教养，不尊重人，骂人成性。嘲笑观音菩萨“惫懒”，活该“一世无夫”。讥讽如来佛是“妖精的外甥”。在玉皇大帝面前，只是“唱个大喏”，答应一声“老孙便是”。去老龙王那里坐主人专座，还站在人家椅子上面。不照顾团队伙伴的自尊，老说八戒是“呆子”，叫老农夫一般叫“老头”，动不动就吓唬土地神或扯人家胡子。

小偷小摸，手脚不干净。偷蟠桃，盗玉酒，窃仙丹，并假传圣旨愚弄赤脚大仙，把个天国闹得鸡飞狗跳。

不尊重劳动成果。糟蹋东西，蟠桃咬一口就丢，太浪费了。人参果不吃也不要打掉啊，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三千年成熟呢，不懂珍惜。

狂妄自大，唯我独尊。“若天压我，劈开那天，若地拘我，踏碎那地，我等生来自由身，谁敢高高在上。”

不够稳重，太浮躁。大闹天宫太冲动，否则不会被压五指山，太不聪明了。

不怜香惜玉，悟空你不懂爱。见着美女就一棒，太粗鲁了。他不是神通广大吗？对貌美的妖怪，为什么不花点时间教化她们。

不爱国。居然向印度阿三取经，丢了东土大唐的志气！

反复无常，没个定性。最不喜欢他的七十二变，变来变去， 辨不清真假，太没安全感了。

毛太多了，扎人。颜值低，穿着low，长年不洗澡，有味。

5

齐天大圣就是人群中的出头鸟。

就是大家群起而攻之的“那个不会做人的人”。

就是大家都顺从沉默他却站起来说“不”，但会被老好人认为“做事不顾后果”的笨蛋。

就是耶酥说的“在家乡不受悦纳的先知”。

就是我们正在排挤的那个“怪人”。

在一个朋友圈盛行《你不是直，你只是自私》、《教养，就是要让别人舒服》、《做事不如做人》等讨好他者的文章的当下，在大肆鼓吹情商、忽略智商与能力的现实中，在“理性无知”随处可见的世界里，在拒绝勇气、赞美顺从的鸡汤大本营内，在问题未解就提出宽容的社会中，孙悟空们的结局，很可能就是：

这些放肆的叛逆青年，被曾经的悟空崇拜者们，以体制，以道德，以尊重之名，驯之，餂之，役之，监之。

6

马尔克斯有一个小说，叫《巨翅老人》。

讲三天暴雨之后，一个老天使降临人间，他的翅膀受伤，神容委顿，伏在泥泞里，然后，遭受人类的羞辱与利用。

当人们以为他无所不能时，他成为索取福利与优待的对象。

当人们知道他一无所能时，他成为被展览的笼中怪，获利的法宝，被嫌弃的障碍物。

天使在人间，竟是这样的结局。

小说最后的末尾，老人经过了冬天的疑似死亡，在春天来临的时候，又神奇地有了生机。一天上午，天使重新起飞。阳光下，他那对不停地扇动的大翅膀几乎把棚屋撞翻。但是他终于飞起来了。埃丽森达眼看着他用他那兀鹰的翅膀扇动着，飞过最后一排房子的上空。她放心地舒了一口气，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他。洋葱切完了，她还在望着他，直到消失不见为止，这时他已不再是她生活中的障碍物，而是水天相交处的虚点。

多么亲切又冷酷。

埃丽森达就是俗世中的我们，站在大地上，切着洋葱，煮着午饭，周旋于一日三餐、蝇头微利。而老天使和大圣，终究要回归他们的天空，他们的西行之路。

这才是我们能接受的结局。

7

前些天和朋友散步，他说到公司里一个员工，生性耿直，不擅讨好，直言不讳，急了能和任何领导翻脸，但技术能力一级棒，就跟孙悟空似的。

可是，在公司里，没人喜欢他，他众叛亲离，正处于要被迫离职的边缘。

我说，很好的人啊，多帮帮他。

他说，一直在帮，可是这个社会喜欢猪八戒，孙悟空？太锋芒毕露了，没有能让自己离地的本领，怕是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