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正在午睡,听得传信,便知道坏事了,也顾不上给贾母传信了,连忙穿了衣裳朝书房走去,唬得一路上一众小厮门客急急忙忙闪躲。王夫人一进房来,贾政更如火上浇油一般,那板子越发下去的又狠又快。按宝玉的两个小厮忙松了手走开,宝玉早已动弹不得了。贾政还欲打时,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贾政道:“罢了,罢了!今日必定要气死我才罢!”
王夫人哭诉道:“宝玉虽是该老爷教训,可是老爷也不该这般往死里打他!他从小身娇肉贵的,如今打坏了,这大热暑天的,若是老太太知道了,必定身上不自在,岂不是坏了!”
贾政听王夫人这话,心中恨她平日里将宝玉骄纵得如此,便冷笑道:“这孽障是你儿子,我如今是管教不得的,等将来他犯下那杀父弑君的大罪,连累了满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一并死了干净!”
王夫人又哭道:“老爷这般说,可真真是要了我的命了!宝玉自来便懂事,虽说是淘气了些,可从不曾做下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如今老爷不知是听了谁的话,将宝玉打成这般模样,今后我可怎么办呢!”王夫人在路上早听婆子说了今儿的事情,对贾环更是恨不得扒了他的皮。低头看宝玉,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失声大哭起来,“苦命的儿吓!”因哭出“苦命儿”来,忽又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
贾政听王夫人哭出贾珠来,心中便念起大儿子的好来。又想起王夫人说的话,如今见宝玉面色苍白,有进气没出气的样子,知道是打得重了,只觉得心如刀绞,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
这里正伤心着,忽听丫鬟来说:“老太太来了。”一句话未了,只听窗外颤巍巍的声气说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
贾政见贾母来了,连忙起身行礼道:“这般大暑天的,母亲有什么事情,只叫儿子过去说,或是派个人过来知会一声便是了,如何还亲自过来呢?”
贾母听见,停下脚步略喘了一喘,厉声说道:“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没养得个好儿子,如何还敢吩咐你?”
贾政听得这话,连忙跪下,含泪说道:“儿子今番教训宝玉,也是为着府里脸面要紧,母亲这般说话,叫儿子如何当得起!”
贾母冷笑道:“我如今这一句话你便说当不起,你下那么重的手,宝玉可当得起?你说如今是为了府里的脸面,你焉知什么是脸面?把你儿子打死了便是脸面了?教训儿子,当日里老国公可是这番教导你的?”贾母提起老国公,不禁又伤心起来,那泪水顺着脸落下来。
贾政见贾母发火,便不由得陪笑道:“母亲莫要生气,儿子今后再不打他了。”
“你教训你的儿子,我如何敢管?我知道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赶早儿离了你,大家干净!”说着便令人去看轿马,“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去!”家中下人只得干答应着。贾母又叫王夫人道:“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成人,为官作宰的,也未必就记着你是他母亲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
贾政听这话不像,连忙叩头哭道:“求母亲息怒,是儿子的不是,日后再不如此了。”
贾母冷笑道:“如今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不过就是听了几个烂了嘴的黑心小子的话,便将你儿子打成这般模样,你可问过一句缘由?”
贾政听王夫人先前的话心中便有些奇怪,如今又听贾母这般说,想着金钏儿的死只怕是内中另有隐情,又见宝玉这般模样,深悔自己下手重了。
贾母一面说话,一面又记挂宝玉,忙进来看时,只见今日这顿打不比往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也抱着哭个不停。王夫人与凤姐等解劝了一会,方渐渐的止住。早有丫鬟媳妇等上来,要搀宝玉。凤姐便骂道:“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打的这么个样儿,还要搀着走!还不快进去把那藤屉子春凳抬出来呢。”那仆人忙忙将春凳抬出来,把宝玉放上面,抬起来随着王夫人到贾母院子里去。
“你随我过来。”贾母如今气略略平了些,便冷着脸吩咐贾政,一面当先就向书房走去。
贾政随着贾母到书房里,将身边小厮等人尽数感到屋外,便连贾母随时不离身的鸳鸯也出去了,贾母方才开口问道:“你今儿是为了宝玉逼死了人才打的他,你可知道他逼死了谁?又是谁和你说的?”
贾政听这话大有深意,便试着回答道:“才刚儿子在前厅,见宝玉魂不守舍,便问了他几句,他也不回答。后来是环儿慌慌张张过来了,说是太太房里的金钏儿投井死了,儿子知道府里待下人一向是仁慈的,莫要说是逼迫了,平日里便是一指头都少动的,最多不过就是骂几句罢了,今日猛的听见这事,被唬了一大跳。待问时,环儿才说是宝玉奸**婢未遂,那金钏儿羞愤自杀。”
“好个烂了嘴的黑心坯子,果然和她娘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贾母闻言恨恨骂道。“今日你若是打死了宝玉,这偌大的贾家不就是他们娘两的了?呸,也不看看是个什么货色,他们也配!”接着便转过头冷笑着骂贾政道:“如今你这饭作为,敢莫是想着打死了宝玉,将他娘两扶了正,将你太太赶出府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