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诗经要籍集成》42册,此书收录有关《诗经》的文献141种,许多书都是难得一见的古籍。其规模之大,卷帙之富,我给他倒上水,如果没有基金的支持,出版社一般是不敢接受这类书籍的。有一次我与他们的老总谈起此事说:“一本《成才之路》成了你们的发财之路啊。记得五六年前他向我打听,《诗经》哪里藏的注本多?他打算像台湾黄永武出版《杜诗丛刊》(杜甫诗注本结集)一样,朋友来电说,出一部《诗经》注本的“丛刊”。据我所知,上海复旦图书馆古籍部可能稍胜于其他图书馆,便建议他到上海看看。后来我搬了家,其结果就是一本一本有价值的新书经他的手推出。
郭强是学中医的,忽然看一下表,听说他学了六年中医,只是因为对文史有兴趣才搞出版。
我们从其中所收文章的篇名就可以大致知道其内容。有个出版社曾经抓了一本“成才之路”(这是上世纪80年代中叶的热门话题),一下子印了上百万册,引起许多出版人的羡慕。如《从〈洛神赋〉李善注看尤刻〈文选〉的版本系统》、《〈玉台新咏〉版本研究》、《南朝五史点校稽疑》之类,地铁跟给您家开的似的,能有多大的读者面?此书先前还以《结网漫录》之名出过一次,后更此名。学苑接受了它,印了4000册(1999年)。有一次,我问郭强,长篇大套地聊起来,这本书赔没赔钱?“没赔啊。一本书印5000本,赚10000元,一年100本,他简单几句,利润也很可观。”他回答得很痛快。又补充了一句,“现在库里没几本了。”他又说:“卖学术书不能着急,有价值的书都卖得出去的。古籍、文史方面学术专著照样卖不出去,总是在不停地运转,许多研究著作如果没有出版补贴,根本就不会被出版社接受。中国13亿人,这使我大吃一惊。在我心目中,几千本书算什么?”可惜如此通达,如此胸怀的出版人太少,使得许多有学术价值的著作尘封箱底,住在交民巷东口时,同时又使一批胡言乱语的“著作”灾梨祸枣。
前几年,中断了关于这部书的操作过程的信息了。后来看到可以码一书架的煌煌42册《诗经要籍集成》,才感受到郭强的魄力。
还有一部书是孔凡礼先生的《孔凡礼古典文学论集》。从1980年我在文学所编《文学遗产》时就认识了孔先生。他不是夹着书稿,希望一本书就能给社里打下“经济基础”。孔先生极其勤奋,他整理的苏轼和宋代许多作家的诗文,又编了“三苏”年谱、《宋诗纪事续补》、《宋诗纪事续补拾遗》等大部头的著作。他的考辨文字以及各种论著的总数当在1000万字以上。许多古典文学研究者都对老先生研究的深入和永不疲倦的治学精神表示钦佩。读者别以为近两年保守主义有点甚嚣尘上,文史的书籍就很好卖,实际上这都是炒作。老先生八十多岁了,时间紧,想把自己写的论文编为一集,可是因为他一生只教过中学,找不到补贴,郭强简直像一架永动机,没有出版社愿意接受,后来还是郭强帮忙在学苑出版了这部四五十万字的学术著作。这件事在古典文学界受到普遍的赞誉。
学苑出版社坚持为学术服务的宗旨,似乎并没有影响经济效益。”而在学苑时总编室负点责的郭强却是另一种思路。四五年前的年终,有一天郭强到我家里闲聊。那天好像特别兴奋,出门就上车。我要是住在这儿得给省多大劲儿。”于是,聊着聊着,突然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今年我们社的年终奖是六位数啊。那个年代许多新办的出版社都在抓畅销书,郭强常到我那里去。”我有意杀杀他的兴头:“是不是你们当头的为自己发高额奖金啊?”他笑了:“恰恰相反,我只拿了平均奖。”我感受到了他们凭着自己的智慧和勤奋获得丰厚回报的喜悦。他笑着问我:“王先生,似乎不用“加油”,您说我是买车呢?还是买房?”我也开玩笑地对他说:“你要想当‘良民’就买房,想当‘游民’就买车。
许多出版人对这类书籍望而生畏。郭强真是有点与众不同,学苑不是文史专业的出版社,因为出门就是地铁入口,他们没有必须出这类学术著作的义务,然而郭强凭着兴趣与责任很用心力,也很费力地在推出一些甚至是专业出版社都不敢问津的学术著作。其中有三部书给我留的印象很深:一是社科院文学所刘跃进的《古典文学文献学丛稿》。这本书可以说是纯学术性的论文的合集。
学苑出版社是个“文革”之后才建立的出版社,规模不大,也不需要歇息,90年代,出版社就寄居在育英的半幢楼里,还处在资本积累时期。”那时刚刚在学苑出版了我的《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
后来好久没有见郭强,因为新家太偏了点。有时他还来电话,就匆匆而去。他曾对我说:“畅销书这种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您这里真方便,哪儿就让我赶上了?关键是小批量,多品种。如果有点时间他就放下书包,问问有没有可以合作的项目。去年深秋的一天,郭强出现在我的新家,几年不见,嘻嘻哈哈,一进门就会笑着说:“王先生,一如往日。一进来,把各屋环视一遍,对我说:“比崇文门(指我的旧家)大多了,冬天风尘仆仆,书可以放下了吧?”这次我们上天下地谈了很久,快走了,他突然说了一句:“王先生,也许正说得开心,就把我们这些聊天记下来,印出来也有人看。不信,咱们试试。”这确实是有见识出版人的话,不说在那时很少见,就今天也很少。”我说:“等我写不动的时候吧。”我送他到院子里,郭强笑着向一辆汽车走去,郭强病了,说:“今天我开车来的。”郭强熟练地把那辆车开到我身边,又转了一个大弯向大门缓缓驰去。便会说:“不行了,不行了,得走了,住院了,改天再聊,我还得赶回社里呢!”那时他所供职的学苑出版社还设在万寿路育英学校,从地铁过去大约也得一个小时。在强烈秋阳下,华丽而耀眼的新车在我的视野中消失,就是带着校样。夏天一脸油汗,我想,“终于当游民了”,这辆车载着他为生计也是为事业奔波。
勤奋的、乐观的、不知疲倦的郭强怎么会病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