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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迎春花开

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迟,寒冷而漫长。过了年都快一个月了,绵绵的春雨,从来没有停止过,阴冷一直凝结、聚集着,萦留不去,好像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霏霏的细雨,和料峭的春寒,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河。

小燕出门的时候,有好几次想换上那件仿皮的棉短装了。那是一件及腰的披肩,略夹了一点棉,配上过臀的紧身衣,会显出人的腰肢和翘臀,最有春天的风情的。可是,小燕比来比去,最终怕抵不住寒冷,还是放弃了,穿上厚厚的长棉衣。

女人们早就巴望着天气变暖,可以穿上春天的衣服争奇斗艳,一比高下了。可是,始终只能隐忍地克制着自己的欲望。

这天早上醒来,一翻身下床,我仍习惯性地走上阳台,想看一看外面的光景,打量一下天气与春天的消息时,我蓦然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对面楼上,一户人家阳台上的迎春花开了!

虽然只是一个盆景里,袅娜的一丛绿枝上,星星点点的几朵花先开了,粉黄粉黄的。但在沉闷冗长的春寒里,在春天早晨清冷润泽的空气中,却显得如此张扬、招徕,焕发出喜悦,生机勃勃,鲜艳了季节,照亮着人的眼睛。

迟开的花朵!今年的迎春花,开得是多么晚哪!

但它却旁若无人地,以一种皇冠般的颜色,以活脱脱的鲜嫩娇黄,顾自代表着季节,在这一个早晨首发,宣示着春天的到来!

我们心无保留地喜爱着这一花儿,无论是它的姿色,还是它开的时节。

记得在我们伟大的巨著《红楼梦》里,在代表着春天的元、迎、探、惜四春中,它排名第二。我们为它命名为迎春,以其作为我们人间的代表,迎接着春天的来临。

流连着迎春花开的时节,在那花影前徘徊,我的心里迷迷离离,拂之不去,如芳草丛生般地,泛起一些幽闷,生出许多缱绻的情思与意绪。

我首先怀念起自己的母校来。

记得读大学的时候,我们的校园里有许多许多迎春花。在那一排一排的校舍下,方石块砌成的墙基的壁上,栽着大片大片的这一植物。它既像荆榛,又似藤萝,在石壁上纷披着。花开的时节,满条子上是一嘟噜一嘟噜的花朵,在我们走过的路边,在那石壁上垂挂着,遮掩了整个一道又一道的石壁,因风飐动,随风曼舞着,那才叫一个大气,火热了整个的校园。

开得最早的时候,它们在年前就绽放了,一直绵绵不绝,延续到春天最热烈的时候。

因为这迎春花的开放,我又思念起少年时的菊表妹。

菊表妹是我一个表姨的女儿,比我小一岁。我十五岁初中毕业,考上了一所中专学校,就在我表姨所在的那一个城市里。爸爸把我送到那一个城市,带到了以往很少来往的表姨家里,希望年少孤单的我,得到表姨一家的一些照应。表姨一家虽然很穷,儿女众多,在古老破旧的街道里,住着破破烂烂的木板房,年久失修的破楼上长着茁壮的瓦菲。但他们并不失我们农村人的厚道和热情,对我一直非常亲善,我常常在星期天到表姨家去玩耍,表姐们对我很关爱,我与那些表妹表弟们也相处甚笃。那时,菊表妹还在读初中。

我们农村里很穷,经常忙忙碌碌的没有时间,而且我们那里也很少见到粽叶,所以从来不包粽子。我第一次吃粽子、并学会了包粽子,就是在我的表姨家里。我会读书,但从小手脚很笨,学什么都很迟钝,包粽子,就是菊表妹手把手地教会我的:怎么把两张粽叶窝起来,填入糯米和绿豆,包严实了,用撕成一条一条的棕树叶捆扎起来。尽管我很慢,包的粽子又很丑,表妹掩着嘴笑,也从不会骂我笨。

表妹喜欢着文学和音乐,这和我心性相投。我们经常在一起欣赏着喜爱的文学作品;那时,我跟着同学学吹口琴,我还用口琴伴奏着,和表妹学会了许多歌曲,如《泉水叮咚响》啊,《橄榄树》哇,还有《大海啊故乡》等等。

我中专毕业时,表妹送给我的礼物,就是一支口琴。可惜,那支口琴我原来一直保存着,可后来下岗出门漂泊时,以前的一切全部丢弃,重新再来,那支口琴也记不起放在哪里,如今不知所终了。

两年的中专生活很快过去,但我和表姨一家,尤其和菊表妹,结成了很深的亲情和友情。毕业后,我回到了县里分配在乡下的一家企业里工作,表妹还经常给我写信,与我谈读书、谈学习、谈人生,拿许多文学的问题向我请教,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对我这个表哥的崇拜。她高中毕业时,高考落榜,没有继续升造;而我后来经过考试,却又读上了大学。那时,我已在谈恋爱,我工作过的单位的一位女工,正热烈地爱着我。

有一年,表妹说是路过省城,突然到学校里来看我。我陪着她逛我们的校园,正是迎春花开的季节,校园里一片热烈与烂漫。我和表妹坐在一个比较僻静的凉亭里小憩时,表妹突然对我说:“哥,我学会了一首歌曲,不知道为什么,我实在是太喜欢这支歌曲了,我唱给你听听吧!”我说:“好啊,真的是好久没听到你唱歌了呢!”

她非常深情地唱了起来,那是一支邓丽君的《难忘你,初恋情人》:“你是星,我是云,总是两离分……”

表妹的人并不漂亮,是那种淳朴、贤良的女性,一向含蓄、内敛、蕴藉、内秀,不爱露脸、出风头,她的歌声,属那种中音偏高的嗓音,很富磁性,婉转圆润,非常好听,正如这飘着花香与湿润的春天的空气一样,透着脆生生的甜美与宜人。而她因为对这首歌情有独钟,所以唱起来格外声情并茂,感人至深,催人泪下……

“只要你心不变,我依旧情意真,直到海枯石烂,难忘你初恋情人……”

表妹眼睛里噙着泪花,我在她那余音不尽的歌声里,怔忪地正襟危坐,失落在遥远的远方,痴若木人……

自那之后,我再没见到过表妹,听说她嫁了人,与她的丈夫远走他方,白手起家,现在正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小的企业呢!

在这一个迎春花开的早晨,我突然看见了表妹。看见她自那迎春花影中,俏生生、笑吟吟地向我走来;却又似看见她的背影,在那迎春花的亮灿灿的粉黄中,向着远方而去,踽踽飘行,愈走愈远,渐行渐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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