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房子拥有大型的观景窗,可以欣赏到港湾和更远处的湖泊。这个院子,连同房子的大窗户就像是杂志里的风景画。这个院子堪称完美,美中不足的一点是,他的家和外区中间有一段未界定的边界线。彭伯顿老头家碧绿色的草地连接着一段公共区域,这让他几乎抓狂。当每家每户穿过外区登上自己家的船或海滩,都会不可避免地贴着彭伯顿老头家的院子边走。老头子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盯着并发出嘟囔声。如果是小孩子侵犯了他的领地,他就会叫喊出来:“你们侵犯了个人领地。”最后他忍无可忍,在他领地边上画了一个巨大的箭头,提醒那些经过的人保持警戒。社区的孩子们对此熟视无睹,其中也包括我的狗,肖恩。
彭伯顿老头任命自己为邻居法则的守护者。哪个小孩要是触犯了他所谓的那些苛刻的法则就会遭到他的训斥。他会尖声大叫:“这不是游乐园!”“不准大喊大叫!”“不准在码头上跳来跳去!”“不准扔沙子!”“不准把玻璃容器拿到这儿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会把傍晚时分的海滩作为约会的最佳地点,不约而同地会在太阳落山后来到海滩聚集。彭伯顿老头就会打开他装在屋顶的聚光灯对准这些少男少女,同时打电话给警察。我那习惯了自由奔跑的小狗肖恩是他最头疼的麻烦。他会朝着肖恩咆哮:“狗不允许去海滩!”我糊弄地答应一句:“好的,彭伯顿先生!”第二天,肖恩照旧跟着我去海滩游泳,打闹,潜水。
当我们的“忠诚四人组”集合在一起的时候,想要干坏事的念头就会蠢蠢欲动,无法自控。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就会把彭伯顿老头家当做我们实施坏事计划的第一目标。我们四个人家的爸爸妈妈们通常都不清楚我们到底在哪里。我们可以在邻居家疯玩到半夜。克伦家的人以为我们在萨克瑞利家,而萨克瑞利家的人以为我们在格罗根家,依此类推。这简直是完美的安排。有些夜晚我们甚至在其中一家的院子里野营。那些睡在帐篷里的日子无比美好,尤其当我们得知邻居家的女孩子们也在外面露营时。我们四个人的家几乎排在一条线上。我家在石头家后面,石头家对面是汤米家,汤米家后面是布袋家。
我们在天黑后还可以互相看到对方家的状况。天一黑,就是我们开始出去夜游的信号。我们派对的目的地是街角拐弯处的卖糖果的商店。汤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伯尼农场”的商店里偷出几瓶酒,塞在自己的短裤裤裆里。在他偷酒的过程中,我们其他人则绕到收银台想办法转移收银员的注意,通常是摸索着找零钱或者让汽水咝咝作响。汤米是如何偷酒成功的,我到现在都搞不清楚,因为偷盗行为无比明显。短裤里塞着的酒瓶,让他看起来像是地球上最被上天青睐的十三岁男孩。拿到鸡尾酒之后,我们躺在一片高高的草丛中,安全地躲过聚光灯,抽着万宝路香烟,传递着手中的酒瓶。酒喝到一半时,我们中的一个还不忘策划另一起对付彭伯顿老头的方案。
我们把狗屎放在他的邮箱盒里,在他的车道上倒上机油。我们把从街头到街尾搜集来的垃圾倒在他家的院子里。在我们所有的优秀方案中,其中之一就是我们蹑手蹑脚地走到彭伯顿老头家房子的旁边,把他放在那儿的独木舟偷出来,吊到旁边一棵树的树枝上。
邻居中有很多小孩,所有的小孩都和彭伯顿老头作对。这让彭伯顿老头不知道该从谁调查开始。所有的小孩都是嫌疑人。而年龄稍大的小青年,最有理由对他有意见,遭到的怀疑也最多。
爸爸也稍微怀疑起来,但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会苦口婆心地对我说:“别刁难彭伯顿老人家。你们要尊重他,并且要尊重他的生活空间。总有一天,你们也会变老,就会明白这一切的。”爸爸对天主教的金箴非常痴迷,他常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记住,约翰,‘你要别人怎样待你,你也要怎样待人’。”
卡伦先生相对来说就没这么成熟老练了。一天下午,他把我们这群小孩召集到车道前,把脸凑近我们跟前说:“现在,把你们肮脏的手从肮脏的口袋里给我伸出来,然后认真给我听着。如果让我发现是你们或是其他邻居家的孩子一直骚扰彭伯顿先生,我会对你们毫不客气。我会把你们踢飞。孩子们,你们听明白没有?”我们低着头看着地,默默地点头。我们已经完全心领神会了。
接下来就到了7月4日——美国独立日。那一天,在松湖乡村俱乐部有大型的烟火盛会。这是一个私人高级俱乐部,依傍着松湖的是一个豪华的高尔夫球场。松湖离我们的社区很近,骑着自行车就可以很轻松地到达。和社区的很多孩子一样,我、汤米和布袋就在那个俱乐部担当球童的工作。工作内容就是费力地扛着高尔夫球袋子,把9根高尔夫铁杆递给打球的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石头来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捡够18个球洞就可以赚到4美元,通常还会拿到50美分的小费。紧凑一些的话,我们甚至可以在一天内捡完两场球。这活儿干起来吃力并且疲惫,但可以拿到钱却是件美事。这些钱足以让你在乡村旅馆买到价值
1.79美元的比萨一个。除此之外,球童还有其他的小特权。如果你不介意闪躲一下洒水车,或者是割草机,你就可以在星期一打免费的高尔夫球了。你还可以在球童休息室里抽支烟或是听一听黄色笑话。
在7月4日这一天,所有的球童都被允许前往高尔夫球场的停车场上近距离观看烟花表演,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面贴面的近距离观看。俱乐部的成员则可以坐在球道的躺椅上尽情地观赏精彩纷呈的烟花表演。但是我们这些球童的待遇也不坏,我们可以在停车场的一处用绳索围起来的角落里观看,这个角落离发射点只有几尺之遥,是一个绝佳的观赏点。你可以看到那些放烟花的人先是配置火药,类似于追击炮一类的火药,接着填充到一根铁管中,点燃导火索,然后跑开。只听见“砰”的一声,烟花冲向湖面上方的天空,幻化成一道绚烂的彩虹,如同呼啸着冲向天空的彩色飘带。
我们班上的另外两个同学在社区的庇护所住着,同样也是这里的球童。他们会跟我们一起观看烟花。其中一个我们称呼他为“狗仔”。之所以赐给他这个称号,是因为他总是愁眉苦脸的,即使是在他笑的时候。不仅如此,“狗仔”看上去也非常具有猎犬的特质,仿佛他的基因链中就有狗的特征存在似的。另外一个同学就是我们所熟知的 “毒神”。他能得此名号,要归功于他的百毒不侵,甚至是穿过一大片有毒的常青藤,他身上都不会出现一丁点痒的迹象。他是一个被领养的孩子,有着与生俱来的叛逆性格。对比来看,我和汤米就像是天使。“毒神”对数酒瓶子的事情乐此不疲。他一直数着自己从伯尼农场商店偷来的酒瓶子的数量。终于有一天,他骄傲地宣布,他的积分牌上已经超过了100瓶的纪录。
我们六个人就这样和其他的球童一起围坐在发射地边上,因为惊叹而张着大大的嘴,那些绚烂夺目的冲天烟花就从离我们只有几尺远的地方发射,然后在我们脸的上方炸开。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就在火箭发射地的周边亲自观看它如何升入太空一般震撼。就在这时,我们关注到了一个惊天大事。放着烟花的纸箱子就静静地躺在警戒线里,最让人兴奋的是,没有人看管着它。
放烟花的人只顾着一遍遍地点燃烟花,飞入空中。他们通常抓上一个或者两个礼花炮然后就跑到几尺外的发射地点了。我也记不太清楚我们是怎么突发奇想的,或者我们是否曾认真地讨论过。我也记不清楚我们中的谁,撩起警戒线,跑到纸箱子跟前了。但我肯定,绝对不是我。并且我也认定,那可真是一个糟糕的坏主意。如果一支M-80型号的烟火可以炸掉凯文·莫科奈尔的三根手指(这是几年前一支烟火因为导火索出了问题而发生的意外),我们这些家伙中的其中一个会怎么做呢?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快的已经来不及让你多想了。我们趁着夜色,贴着停车场的边缘,用松树作掩护,带着一枚即将要被点燃的长达四英尺长的礼花炮。“我的天主啊!我的天主啊!”我嘴里一边发出嘶嘶的声音,一边赶紧往回溜。
“愿天主保佑!愿天主保佑!”我们从高尔夫球场的后门溜掉,跳过栅栏。为了不被人发现,我们避开所有的大道,选择穿过一个个的后院和树丛。这支礼花炮很重,我们两人一组轮流上阵。终于到达我们喝酒的安全地带了。我们带着我们的战利品,躺倒在高草丛里,屏住呼吸听外面的动静。没有人跟上来,这样看来也没人注意到我们。当我们的恐惧退去,我们开始陶醉地想着如何使用我们刚刚得到的军火。仅仅是握在手里,就为它陶醉着迷。你几乎可以感受到,在它的肌肤下面所郁积的巨大能量,随时随地等待着我们的命令。我们列出了几种方案,到最后我们都一致同意,拣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了!谁来做我们的观众?非彭伯顿老头莫属。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我们的观众,更值得来观赏这一切,更有可能做出令人难忘的回应。
这项计划汇集我们所有人的智慧,规模宏大,内涵丰富,简直是热闹非凡、引人入胜的巨篇史诗。这项计划是所有玩笑中的最高境界,是人生中最为异常的越轨行为。完成这次计划,我们就完成了一次质的飞跃,我们就可以在恶作剧的世界中退休,也可以保住我们世界级恶作剧大师的名誉。我们计划在彭伯顿老头家的院子里施放烟火,就在那大型的观景窗前炸开。我们知道这个老头子会坐在窗户后面,在黑暗中监视着我们这帮小青年们拿着啤酒和毯子沿着他的房子溜到河边去。他想窥探一切?那我们
就让他一次看个够。
我们在乡村俱乐部已经学习了如何放烟花,那看起来非常简单。先是把烟花放在铁管里面,接着点燃导火索,然后跑开,就这么简单,就连傻瓜也会处理。我们抱着自己的战利品,穿过高草地,穿过康马斯街道,来到港丘。我们沿路寻找,终于在港口找到一根合适的陶土管。那是建筑工地上一根废弃的下水管道,大概有半英尺宽、三英尺长,是完美的烟花发射管。
几分钟后,我们俯卧在外区的一棵苹果树下。从这个制高点望去,彭伯顿老头家一览无余,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我们的目的地就是彭伯顿老头家前院的一个灌木丛。那里可以让我们隐藏,并且可以安放烟花。两个两个地,我们成功地窜到了灌木丛中。老头家的灯没有跟踪过来。
狗仔和汤米开始用他们的脚后跟踢草皮,挖了一个潜坑。毒神接着把找来的管子插在坑里,一直插到土中,使铁管能够直立。我们还进行了精心的测量,保证发射的弧度能够让烟花刚好在老头家的房子正上方炸开。布袋和我负责把烟花放到铁管中,接下来的一步就有了难度。大家面面相觑,该派谁去点导火索?谁将对影响整个世纪的大事负责呢?我肯定不去,在这个情况下,我乐于当一个懦弱的人,躲在大家的后面。接着是布袋、石头和狗仔相继退缩。最后,汤米冲上前来,从毒神手里抢过火柴,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划着了火柴,慢慢地靠近导火索,我们看到他的手在不停地颤抖,颤抖着挪到了礼花炮跟前。一片寂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在那一瞬间,我以为这是一颗哑炮,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当我正要发出惋惜的唏嘘声时,导火索上蹿出一个火星子,就像黑夜星空中的一颗星星那样闪耀,燃向了礼花炮。汤米赶快和我们一起后撤。可就在撤退的时候,汤米不小心用脚绊了一下铁管。这直接导致,我们的烟花不会在老头家的房子上空炸开,而是冲向了他的屋顶。
“这下完蛋了!”汤米喊道。
“彻底完蛋了!”我们也一起喊道。
这时,汤米二话不说,冲过去,双手抓住了铁管。导火索还在继续燃烧,映亮了他的脸。他想让铁管回归原位。导火索已经燃烧了三分之二。他再次使劲扶正铁管,但还是失败。导火索马上就要燃尽了,时间所剩无几。汤米再次用力,想让铁管更牢固地插进土中。接着他转身和我们一起跑开,匍匐在地。我们被汤米的英勇而感动,但接着却无比失望。铁管再一次地歪斜了,甚至比上次还要歪。铁管的发射角度很低,看起来像是要在离我们只有几尺距离的草坪上爆炸。
我们赶忙捂紧了耳朵。我不断地在祈祷。随着“砰砰”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晃眼的闪光,烟花从靠近水平线的位置呼啸着前进。它擦过彭伯顿老头家的整洁的草皮,飞过隆起的灌木丛。当礼花炮冲着房子飞过去的时候,我们惊得目瞪口呆,全身僵硬,无法呼吸。烟花以螺旋的飞行轨迹直接冲向了房子中那些精致的窗户。这个过程只有短短的几秒钟的时间,但对于我们来说却很漫长,感觉像是在慢镜头回放。在我的脑海中呈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彭伯顿老头在他家窗户后的椅子上摇摇晃晃着,一脸惊恐的神情。他开始明白他立刻就要奔赴黄泉了。我不禁想:“亲爱的上帝,我们到底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