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彩萍家里出来,李仓浩的心情极其郁闷,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头。不过想到这块地将来没个十几亿才怪,自己几千万买来的地,眼见就要变成白花花的银子,受这点气也是值得的。自己要是没有把握好,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自然有一大堆人排队去抢。
他掏出手机,拨了雪儿的电话,男人抗压能力强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们会找一个在这种时候最能安慰自己的女人去“疗伤”。
缓了两天,李仓浩的心情已经大为好转。他知道当务之急是立刻把手上的黄金地段脱手。虽说未来的收益有可能更大,但装不到自己的口袋里,什么都是白搭。
不过他这“尽快脱手”的心,可是不能让任何人窥探到的,就算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也不打算让他们知道。为了把戏演得更像,他决定让吴广富先搬走,然后找些工人们先挖个坑,围上围栏。这样,即便工人们只是在里面晒晒太阳,也足以让不明就里的人以为他的地已经开工了。
如果政府还想规划,那就让他们给我补偿吧!他心里盘算着。这时梁家老宅的问题又摆在了他眼前:这不识好歹的老东西,要是跟我一直耗下去我可怎么办?
李仓浩点着一根烟,站在窗前,遥望着他手里那块烫手的“黄金地块”,真有点举棋不定。其实,真要按原来的规划把房子盖出来卖掉也不错,这个地段的房价以前也就几千块,按照他当时拿地的低价,已经是翻了好几番了。现如今滨河要盖全省第一高楼的消息一出,房价立刻就疯了,才一个月时间,周边的二手房就已经卖到了一万!照这样算下来,自己这块地就算真盖房子卖钱,怕是也要赚个十几亿吧?
他得意地盘算着。忽又想到,真要盖起来,回迁户怎么安排?每一户都意味着一笔不小的代价啊,虽说当年有这个回迁意识的家庭不多,但给出去一户也像是割他的心头肉一般的疼。
商人从来都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的。为了这个未必会亲自去盖的楼,他决定好好巴结一下拆迁办的李晓春,一来这小子好说话,说不定什么事上就用得着,而且,万一真的自己盖这片小区的话,一旦牵涉到回迁政策等很多问题,都需要经过李晓春的手才能够实现,既然这样,何不早早地想办法搞定这个李主任?
想到这儿,万事达地产那位美丽的办公室主任的面庞又浮现在他眼前——这倒是接近李主任的捷径。更何况要是真能跟万事达做成这笔地产生意,不但不用费事自己盖房子,只怕我还能多赚点儿……想到这儿,他马上安排雪儿联系这位李主任的美女同学——张芸。
人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奇妙,当李仓浩正准备拿李晓春的初恋情人当做深入李晓春内心世界的敲门砖的时候,李晓春的发妻却正在跟他闹别扭。
起因也是那套至今只在概念中存在的“全省第一高楼”。
自从上次跟丈夫提出买两套房子之后,小燕就开始积极筹备,当然筹款也是一部分。他们两口子结婚七八年来,一直住在李晓春单位的房子里,环境优雅,邻里关系又非常好,生活除了稳定、安逸之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因此不像大城市里生活的人那样,有什么理财意识,因此也没特意存什么钱。
俗话说“书到用时方恨少”,这“钱”就更是这样了。他们手头的钱,付一套房子的首付都够戗,可是听说单位里这个要买两套,那个要买三套的,小燕也不愿意在这样的机会面前落在别人后面,于是天天打长途电话,联系亲戚,到处借钱。
可她家里那位“掌柜的”仍然是天天加班,根本见不到个人影子,几次说好了周末陪她去看房子,也没见行动,总是被这个那个的人叫去拆迁现场加班去了。
这几天,同事那套婚房已经打着滚地涨到了每平米一万块,小伙子婚还没结就成了“百万富翁”,这下可把同事们都羡慕嫉妒恨得快不成样子了。
本来嘛,小伙子毕业没几年,根本一名不文,在单位成天灰眉土脸唉声叹气,要不是女朋友“没房子就不结婚”的威胁,也不会一咬牙一跺脚东拼西凑求爷爷告奶奶地举债几万块,买了套临近市中心的房子。当时市值不过三四十万,首付加上各种费用也就八万多点儿,当时把这小伙子难为的,上吊的心都有了,小燕她们几个老大姐还都热心地去劝慰过他。
谁知道还没入住,这套房子总价就在120万开外了。乐得小伙子天天上班都哼着歌,“得意”二字完完整整地印在脸上。
每次看到同事这个样子,小燕就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以前听说的那些财富神话远在天边,就当个故事听听也就罢了。如今,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不动心的那才是傻瓜呢!
更让她生气的是,自己家里就摊上这么一位傻瓜,除了工作什么都不知道操心,孩子都5岁了,用他管过吗?这些也就罢了,眼睁睁地看着几百万本来可以装进自己的腰包,就这样打了水漂……真是越想越气!
为了这件事,小燕已经一个星期没跟老公说话,但她的心里又希望老公来求她原谅。别的都好说,现在房价不等人,同事们都在借钱买房子,可是涨得这么高了,到底还能不能买呀?
越是想跟老公商量一下,越是见不到他的人,“真是个木头男人!他好像都没发觉我不理他呢?还是主动找他说吧,要不然涨得更厉害了,现在凑凑还能赶紧买一套,再不出手,手里的钱可是什么都干不了了!”
小燕在这儿辗转反侧,李晓春却是毫无察觉。市政府给他的最后期限眼见就要到期了,连樊主任都几次亲自下到一线与钉子户协商,可是现在看来居然毫无起色。为了这件事,他几乎夜夜失眠,可是妻子总在说他们单位谁又赚了多少,谁又打算去什么地方看房之类,根本没有发现他每夜大把大把掉在枕头上的头发,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同床异梦吧。
自从上次为了这块地和李晓春一起吃过一碗二伯家的烧饼杂碎汤之后,李仓浩还真没跟这小子接触过。虽说现在临时抱佛脚有点晚了,但对付李晓春这样的书呆子,问题应该不大吧。他想了想,上次在北京,分明清楚地看见李晓春与张芸之间微妙的眼神,怎么一回到滨河就把这事给忘了呢?
不过现在忽然安排他们俩见面也太明目张胆了,自己有求于李晓春之心早是尽人皆知了,所以做事反而不好这么直接。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李主任爱跟一个复姓上官的海归一起拍摄古宅,收集各种不值钱的老物件。通过上次的试探,他发现这的确是李晓春的软肋,于是突发奇想,准备搞一件像样的古董,送给李主任。
可是对付李晓春这样的人,送礼的时机实在太难把握,正沉吟间,正好雪儿进来找他:“李总,我们拍公司年会照片的时候看到里面有很多奇怪的照片,我问了一下,他们说是你拍的,我也没敢删,你看看有用没用啊?”
他百无聊赖地接过相机,却突然眼前一亮,揽过雪儿的腰肢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边满意地说道:“你可真是我的福将啊!”
雪儿被夸得莫名其妙,赶紧站直身子,往门口望望,生怕给同事看见这不雅的一幕。
原来,相机里存着上次李仓浩胡乱在拆迁现场拍到的那些古碑的照片,说好了要给李晓春发过去,结果回到家就忘到脑袋后面去了。加上照片拍得乱七八糟,要是让那些不细心的属下看见,肯定当垃圾给他删了。他就是喜欢雪儿这样心细如发的下属,这么小的事都不怕麻烦,要问过他才作决定。
其实这正是雪儿的过人之处,当然,学会与老板相处,这是她还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就认真研究过的课题,不像国内的大部分学生那样,还沉浸在“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幻想里。
在职场中,老板与员工的关系是非常微妙的,遇到公私分明、知人善用的老板是员工的福音,不靠做“小动作”,只要有本事,同样能得到老板的赏识。但实践证明99%的老板是需要员工私底下与他们搞好关系,并且深入研究老板行为特征的,如何讨老板的欢心,如何得到老板的重视,才是让自己的职业道路走得更顺畅的不二法门,这是很多人都明白却不愿意去实践的真理。
比如,尽管雪儿在公司的角色特殊,但她很懂得低调的作用,一旦成功让李仓浩采用了她的建议,她也绝不会自鸣得意、喜形于色,而是想尽办法要让老板颜面有光,一定要让他找个台阶下。
在公司里,李仓浩是一个表面客气的人,属下们私底下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温柔一刀”。往往他微笑着说“也许”,其实那意思就是“必须”;同样地,如果他说“可能”,那意思八成就是“一定”;他说“随便”的意思就是“一定要按照他的意思百分之百地执行”……凡此种种,真把属下们折腾得不行,因此大事小事都不敢轻易打扰李仓浩,更别说相机里有几张破照片要不要删掉之类的小事,谁敢去问啊?
此时的李仓浩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下属们对他的惧怕,当然更不知道私下里,连雪儿也会偷偷地叫他“温柔一刀”。此时的他不停地把玩着相机,好像手里捏着的,是他喜欢的女人。
酝酿了半天,他才拿起电话,拨通了李晓春的号码:“李主任,不好意思上班的时候打扰你,上次咱们去拍的石碑的照片我一直忘了给你,你看我是发电子版的,还是洗出来给你寄过去?”
李晓春也早就忘了照片的事,而且这个时候根本没心情提起这个。再过半个小时由樊主任亲自主持的“拆迁一线工作人员廉政自律情况通报大会”就要在建委礼堂召开,他现在才发现,拆迁办的压力远不及自己以前看到和感受到的十分之一。来自市检察院的信息显示:2006年至2009年,检察机关共立案查办城镇拆迁职务犯罪案件46件54人,占同期贪污贿赂职务犯罪总人数的11。2%。且案件呈逐年上升,高发严峻的态势,今天就是要通报刚刚侦结的一宗大案,虽说不是市拆迁办的工作人员惹的祸,不过看完资料他的脊背上阵阵发凉。案情通报中列举的四种情况,在他的部门都是有可能发生的,而且一旦发生,就有可能比案情通报中的那些情况更严重。
上任以来,他的工作重点始终放在保质、保量、按时完成拆迁进度上,即便这样也吃力得很,如果手下再有个三心二意的人,那麻烦可就大了。正烦闷的时候,居然接到这样一个奇怪的电话,让他实在是没好气:“谢谢你还记得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我这会儿有点忙,以后再说!”说罢就挂了电话。
李仓浩并不生气,而是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绝妙计划。
李晓春也趁开会前的这点时间一一回顾自己手下是否有这样的嫌疑。
通报中的第一种情况就是拆迁人员勾结社会不法分子合伙作案。看到这一条,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在二伯的杂碎汤小店里,老刘和那群小混混勾结的情形。
再往下看,又觉得当务之急还不是老刘这个问题,因为拆迁一线工作人员在拆迁补偿方面有很大的话语权,一旦监管不足很容易出现大问题,比如下属某区城镇综合开发总公司动迁科王某某,其在2002年至2006年间通过采取伪造安置补偿协议、土地使用证、建设规划许可证等手段侵吞拆迁安置房产共计6套,价值数百万元……
这些数据可把李晓春惊出了一身冷汗。开完通报会以后更是心情复杂,不知道今后的工作该如何开展。
樊主任看出了李晓春的顾虑,把他叫进了自己在建委的那间大办公室。李晓春很久不来这里,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亲切。
“晓春,看得出你有顾虑啊。”还没等李晓春坐下,樊主任就亲切地询问道。
“樊主任,我还是第一次意识到拆迁工作有这么危险,以前的关注点不在这个事情上。”李晓春红了脸。
“让你来负责拆迁办就是因为你‘根正苗红’,那些心术不正的人,管不了拆迁办。”樊主任微笑着靠在他的大皮椅上,双眼紧紧地盯着李晓春,仿佛要把他看穿一样,沉吟了半晌才又坐直了身子,看着李晓春的双眼缓慢地说:“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组织上充分信任你能起到良好的带头作用。话又说回来了,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拆迁一线的工作人员大多数都是值得信赖的,你不要有顾虑!”
李晓春这才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樊主任接着说:“不过报告里面写得也很清楚,随着城市的发展,城镇拆迁领域职务犯罪的案件逐年上升这也是事实。你呢,是‘响鼓不用重锤’,我今天来的意思,就是要把我手里的鼓槌交到你手里,要时常敲打着他们才行!”
李晓春领命出了樊主任的办公室,正想找老刘敲他一锤,迎面正看见老刘夹着个包,正准备下班。
老刘一见李晓春,忙一边侧身给他让路,一边寒暄:“李主任还不下班?”李晓春却站在当地并没有过去的意思,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车钥匙,说了句:“等会儿咱们一起走,顺路去纽带英文看个展览,我有话跟你说。”
说罢去自己办公室收拾东西,拿包下班。
老刘接过钥匙,心里暗笑:我老刘就是运气好,这么快就能交差了。一边想着,一边掏出手机,趁着下楼的工夫,早把李晓春的行踪汇报给了李仓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