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找我什么事吗?”
“这个吗?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想不管你们之间曾今发生过什么,看在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的老人最后的心愿上,于情于理你都应该跟我去一趟,你说呢?”卓然真诚的话语让小安无话可说,沉思片刻后答应了卓然的请求。
卓然陪着小安回到作坊辞工算清薪水后带着她到市区自己租住的酒店,在办手续的这段时间里,卓然对怀着身孕的小安也是格外小心、照顾有加。
小安除了迫不得已需要出门,大多数时候都是窝在酒店里,难得出去一趟也是东张西望的,紧张的神色让卓然起了疑心,尽管他无数次好奇的张嘴想问宝宝的事,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手续办妥之后小安跟着卓然到了法国南部的一个小城,这里是她生活了六年的故乡,也是她离开了整整十三年之后想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还会又回来的的地方,车窗外一切的景物都还似曾相识,变得只是自己这个人而已,小安的心波澜起伏,不知道等会见到那个她恨了十几年的人又该是怎样的一个场景,路上早听卓然说唯一的堂哥几年前因为吸毒过量死了,婶婶老来丧子受此打击,精神恍惚出了车祸,接踵而至的打击让叔叔突发脑溢血,虽然抢救过来,却中风偏瘫了一直住在疗养院接受康复治疗。后来不知是自知时日无多还是良心发现,才委托卓然的律师事务所到国内来找寻自己。
小安跟着卓然走进病房,只见病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满脸病容,浑浊的眼睛半睁半闭,间隔很长的呼吸让人担忧他是不是下一刻就会离开,卓然拍拍小安的肩,走过去在老人耳边耳语了几句,老人侧过头紧盯着小安,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拉小安的手,小安并没有伸出手只是木然的走过去,坐在卓然替她拉过来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看这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实在无法跟当年的他联系起来,他再也没有当年的风采,有的只是一副孱弱的病体,小安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是喜是悲,“小安,你长大了,跟你、跟你妈妈一个模样,都是那么漂亮,谢谢你能来看我最后一眼,你原谅我好吗?是叔叔不对、叔叔贪心,对不起你,我、我受到报应了,你……你……你原谅……原谅……”叔叔的呼吸急促起来,喉头的声音越来越响,卓然按响了紧急救护铃,叔叔瞪大了眼睛看着小安,胸腔急剧的起伏说明了他的呼吸困难,看着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叔叔,小安不自觉地点了下头,堂叔在发出一声长长的出气声后直挺挺的躺了下去,眼角流下了他在这个人世间最后的一滴眼泪。
葬礼过后,小安看到了叔叔留给自己的一封信和一些产权变更的文件,信里叔叔对他当年所做的一切进行了忏悔,并把仅剩下的一栋两层临街的房子归还给了小安,其余的财产早已被堂哥赌博吸毒挥霍一空了。
小安在卓然的陪同下搬进了这间房子里,房子不大,却收拾温馨整洁,一楼是客厅和餐厅,楼上有两个卧室和一个洗手间,其中一个房间由一个来留学的华裔女孩租住,叫唐萌萌,年纪比小安略大几岁,二十四五左右,高挑的身材,瓜子脸上一对细细的凤眼,脸颊上有几粒小雀斑,笑起来颇有味道,由于租约没有到期只好暂时共住,刚好小安也需要赚钱,而且多一人住对小安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所以当小安搬进来后两个人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卓然的律师行在临近的市,开车大约四十几分钟,也许是小安刚来的缘故,热心的他隔三差五就会来一趟,除了跟小安之间的友情日渐加深,跟唐萌萌也是与日俱增,在一切都熟悉后没多久,闲不住的小安把一楼隔离出来一部分开了个花店,在唐萌萌的帮助下,花店的生意也是令人欢欣鼓舞。
看见卓然又来报到,唐萌萌不客气地对卓然说“我要去巴黎几天,小安这个大肚婆就交给你了,还有你们俩以后就叫我糖糖,甜甜的,多好,别老连名带姓的,麻烦。”说完一阵风似的就走了,剩下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糖糖,小名吗,难怪是学服装设计的,有点艺术家的范,什么事说做就做,从不拖拉,品味也不错,连我跟她住一起也受益良多。”说到这小安莞尔一笑,不经意间起想卓然常来这里不会就是这个原因吧!
卓然并不知道小安内心里的想法,只是极为钦佩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又坚强无比的人,越是了解她的过往这种感情越是厚重。
傍晚,小安叫卓然开着车来到了郊外的一座庄园,隔着栅栏,向里张望,秋千、水池、如茵的草地,开的繁茂的各色花儿,卓然知道这是小安幼年居住过的地方,只是早已被他叔叔变卖给了他人,看着黯然神伤的小安,沉默半晌“要不,我去跟主人说说,咱们进去看看?”
“不用,我们还是走吧!”小安拉着卓然走开了。
回去的路上小安跟卓然讲起小时候的事情,有些是卓然知道的,有些却是卓然不知道的,“你知道的,我外公就是著名的国画大师洛扬,早年移居法国,出身书香门第的外婆在我母亲十岁时时就香消玉殒了。之后我外公将全部的爱和心血都倾注在了我妈咪这个掌上明珠身上,我妈咪洛琳自幼聪颖,擅长跳舞,十五六岁时就考入一家有名的芭蕾舞团当了首席领舞。就在她二十岁那年,事业如日中天的她,再一次巡回演出时偶遇了我爹地……江一帆,这个怀才不遇的小提琴手幽怨的琴声和不羁的外貌打动了我妈咪的芳心,这个白天鹅般优雅骄傲的公主敞开了自己紧锁的心扉,与爹地王子公主童话般的完美恋情就此开始。
回到家的妈咪不顾团里的反对,就连外公要她慎重考虑下自己喜爱的事业,晚些在结婚也不迟的请求,也听不进去,所有的一切都被她抛之脑后,有的只是被爱情点燃的热情和冲动。很快妈咪就跟心目中的王子我爹地喜结连理,婚后不久还沉浸新婚喜悦中的妈咪发现自己怀孕了,爹地出于对妈咪事业的考虑,曾今提出暂时不要孩子,可是妈咪为了表达自己对爹地的爱,也对自己以后的恢复充满信心,所以坚决要生下我这个计划外的孩子。
怀孕后期,妈咪看着自己日渐臃肿的身形和肥胖变粗的手臂大腿,再看看昔日伙伴在舞台上窈窕靓丽的身影,难以掩饰的失落感强烈地占据了她初为人母的喜悦,尽管有外公和爹地无微不至的照顾,妈咪依然不可避免的患上了产前抑郁症,并随着产期的临近愈发不可收拾。开始不顾自己和我的安危开始节食,终于导致早产,让我提前一个月来到这个人间。生下我之后,妈咪从没有看我一眼,更别提抱抱了,而是急着尝试各种方式来做自己的产后恢复,也许是太急于求成,反而欲速则不达,患上了严重心理疾病的她,最后彻底告别了自己珍爱的舞台。
外公和爹地终日小心翼翼的守护在妈咪身边,看着妈咪如今这幅摸样,外公后悔当日没有尽全力劝阻,将满腹的歉意用在了我身上,妈咪则日复一日地沉浸在自己哀伤的情绪里,对周围的人渐渐不闻不问,更别提那个新生的我了。爹地则放弃了自己小提琴手的职业生涯,成了妈咪的全职护理,整日守在她身边。
我两周多的时候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妈咪开始关注起我来。
某日,妈咪看着在她面前跑跳的我,下决心要我帮她自己来继续未完成的舞蹈事业,开始了对我的严格训练,这种过早的残酷训练,远远超出了一个不足三岁的孩童的体能,对不能领悟她要求的我非打即骂,外公只得带着我住到了别处,而把妈咪完全交给了爹地。
可是每一次妈咪不是哭闹就是自残非要跟外公和我住在一起,不堪其扰的外公只得向妈咪投降,带着我回到她身边,跟她住在一起,期间外公和爹地两个人想尽办法来保护我并给予我更多的爱。这个持久战一直持续到我六岁时,身心俱疲的外公带着我们一家子回到国内后不久就与世长辞了。
外公去世后没几天,受不了打击的妈咪在一天深夜跳楼自杀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受此重创的爹地觉得是自己的出现才导致了眼前的一切悲剧,扼杀了妈咪本该更加灿烂的生命,于是把财产跟年幼的我一起托付给自己的堂弟后也跟着妈咪的脚步离开了。
谁知道贪财的叔叔拿到财产后迅速跟家人移民来了法国,再付了一笔可怜兮兮的赡养费后把我留给了他那些跟他一样贪钱的亲戚,我也从此开始了在各个家庭里的流浪生涯。
盛夏来临时,暴雨也开始增多,卓然有时过来后没办法返回,就会不客气的住在小安家,客厅的沙发成了卓然临时的床,三个人有时会关了灯点上蜡烛,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糖糖跟卓然是一路人,他俩的幽默程度不相上下,三五两句就能把小安逗得人仰马翻,有他们俩陪着小安的生活里充满了笑声。
小安产期临近的那几天又是暴雨滂沱,珍珠般大的雨点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哒、哒地声响,震耳欲聋的雷声混合着天边闪过的金蛇,天空是铺天盖地的黑,糖糖早早地打电话给卓然,让他过来,怕小安在这样的雷雨天生产,到时拦不到车,卓然这个准干爹二话没说,立马从家里赶来,害小安看见冒雨赶来的卓然怪不好意思的,一边拿出毛巾递给卓然擦拭雨滴,一边嗔怪糖糖“你呀,就是个无事忙,这么大雨,没事把他叫来做什么,我又没有动静,岂不是让他白跑一场!”糖糖看看卓然笑嘻嘻地说“喂,我说孩子干爹,你会介意吗?为了自己未谋面的干女儿做出这么点小牺牲,应该的哦!你看我这当妈的多称职。”糖糖指指客厅角落里的旅行袋,满满当当的一大包,“你呀,皮厚,干妈就干妈,还硬要当孩子的妈,就知道欺负小安”糖糖撅着嘴反驳卓然“谁说的,不再知道别胡说,我跟小安说好了,这个孩子以后就是我跟小安两个人的,小安是妈咪,我是妈妈,多一个人爱不好吗?我说你就是嫉妒,你只能做干爹,而不是爹地……”
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俩一唱一和的,小安心里觉得温暖无比,自从认识以来,大家就相处的像一家人似的,彼此关心没有隔阂,摸摸肚子,想着还未出世的宝宝,虽然没有爹地,可是凭空多出来一个妈妈和干爹,这样浓浓的两份爱应该足以弥补没有爹地在身旁的遗憾了吧!
半夜,依旧是风雨交加,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隐约中小安觉得肚子开始有些微的疼痛,看看时间才凌晨2点多,迷糊中小安想在观察观察再说,规律的疼痛时间间隔在不断缩小,从每次二十几分钟缩短到七八分钟,相反每次疼痛的时间却在延长,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小安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声响,在床边打地铺的糖糖听到声音立刻跳了起来,拉开灯,嘴里不停的问“怎么啦,小安,是不是要生了?”小安痛楚点点头,紧皱着眉头,糖糖马上三五两步跑下楼来,嚷着“起来,卓然,别睡了,小安要生了,上来帮忙把她送到医院去”卓然一咕噜翻身从沙发上跳下来,跟着糖糖迅速上楼,到卧室抱着小安下楼,轻轻地放在沙发上,出门去开车。
糖糖也是快速套好衣衫,下楼来陪着小安做深呼吸,看着小安疼的弓着腰,豆大地汗珠满头满脸,心疼的拿出毛巾替她擦拭,不停柔声细语地安慰鼓励。卓然把车开到门口,进来一把抱起小安放到车后座上,糖糖提着旅行袋也坐在了车后座,疼痛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小安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糖糖看着小安,着急地不停催促卓然快些,快些,再快些!卓然也是心急如焚,无奈雨势太大,雨刷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前方的雨雾一片白蒙蒙的,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清道路,完全靠直觉在行驶,好容易平安来到医院,卓然跳下车找来医生直到看着小安进了产房,才松了一口气,真是个调皮孩子,专挑这个雷雨天,等出来看干爹不打你的小屁屁才怪?
随着时间的流逝,糖糖有些不安起来,看看时间,好几个小时了吔,怎么这么慢,她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卓然面前来来回回的走动,她这番举动让原本还算沉得住气的卓然也开始觉得没底起来,一颗心跟着糖糖的身影飘忽不定。
“你在这,我去买两杯咖啡回来”卓然站起身交代糖糖一句,就迈着他的长腿走了,剩下糖糖扑通、扑通地心跳声跟她作伴,卓然去自动贩售机那买回两杯咖啡,递给糖糖一杯,一杯咖啡没喝完,手术室的门就开了,两个人急急地走上前,询问情况,医生举起手上的单子,“难产,我们已经尽力了,现在要抓紧时间做手术,不然大人小孩都危险,谁是家属签字。”没反应过来的两个人面面相觑,糖糖抖着手抓起卓然的手,毫不犹豫的指着卓然说“他,就是他”医生把笔塞给卓然,催促快点,卓然握着笔坚定地在手术单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直到小安跟宝宝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俩个人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回到病房看着襁褓中粉红粉红的女婴,糖糖举起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柔声说道“你呀,真是个坏家伙,好好的要妈咪挨上一刀,要不是看你这么可爱,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