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荒石园里,居住着红蚂蚁,它们就像捕捉奴隶的亚马逊人一样,四处掠夺。亚马逊人是希腊神话中一个居住在黑海之滨的民族,全部由女人组成,骁勇好战,以抢夺为生。
这些红蚂蚁也是一样,自己不会哺育儿女,也不善于寻找食物,哪怕食物就在眼前,也不会伸手去拿。所以,必须有人伺候它们吃饭,帮它们料理家务。
红蚂蚁专抢别人的孩子,把那些蛹运回营地,等蛹孵化后,就变成了为它们服务的用人。
六七月份,天气变得炎热,午后,“亚马逊人”开始出动。它们的队伍很壮观,足有五六米长,如果路上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它们的队伍可以一直保持原样,要是发现有蚁窝的迹象,领头的蚂蚁便立刻停下散开,后面的蚂蚁也会迅速地赶上。
它们的目标是黑蚁窝!
一旦发现了黑蚁窝,红蚂蚁立刻就站到黑蚁的蛹房前,于是,一眨眼的功夫,一场恶战开始,黑蚂蚁要保护自己的孩子,而红蚂蚁则坚决要把它们带走,双方在地下城堡的门口你撕我咬,尸体遍地。
由于交战两方的力量过于悬殊,结局毫无悬念——红蚂蚁大获全胜,它们颚间衔着黑蚂蚁的蛹,匆匆忙忙地打道回府。
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无论红蚂蚁出行的距离有多远,它们回家的路线和出去时总是一样的,铁定不变。就算有更近的路,它们也不会选择;即使按原路返回会加倍辛苦,甚至会冒生命危险,它们也决不更改。
有一次,我发现它们又出去抢劫了,就跟踪它们以便观察。它们排着队,沿着池塘砌砖的内侧行进,突然刮起风来了,一排排的红蚂蚁被吹到了水里,变成了池内金鱼们的美食。我想,这一回,它们一定会另选一条路,绕过这致命的危险吧?可是,它们宁可再一次被屠杀,也不肯改变路线。
这是为什么呢?
我很想通过实验找出答案。
因为我有许多工作要做,不可能花整整几个下午的时间等候“亚马逊人”出窝,于是,我找到了一个助手,让她来帮我监视那些“强盗”。
这个助手很小,对于黑蚂蚁和红蚂蚁的故事很感兴趣,关键还在于她热情很高,满脑子充满着对科学的崇高的职责——这个小助手,就是我的孙女露茜。
她的任务很简单,仔细辨认红蚂蚁所走的路线,一直跟踪到被它们洗劫的蚁窝。
她的热情接受过考验,所以,我对她十分放心。
这一天,我正在书房里写每天的笔记,露茜突然闯了进来。
“快,快走,红蚂蚁已经进了黑蚂蚁窝了!”
“你做记号了吗?”
“做了,我把白色的石子撒在了路上。”
情况就像六岁的露茜所讲的那样,她事先准备了小石子,一看到红蚂蚁的队伍出发了,就一直跟在它们的后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撒下几枚石子。现在“亚马逊人”已经抢劫完毕,开始沿着露茜标出的石子路线回家。
我估算了一下,这段距离大约有一百米,我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实验。
我用一把大扫帚,在红蚂蚁经过的路上扫出四个一米宽的“隔断”,我把这“隔断”清扫得很彻底,把路面上的粉沫物质全部扫掉了,代之以其他的东西。我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我想知道,红蚂蚁是否是依靠自己的嗅觉来指路的。
“亚马逊人”的队伍开过来了,它们来到第一个“隔断”前,明显地犹豫起来。有几只红蚂蚁掉头走开,走了又回来,回来再走开;另有几只停在那里徘徊不前;更多的蚂蚁是向两侧散开,看样子想绕过这块陌生的地方。领头的蚂蚁先是聚成一团,接着又分散开了,似乎在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后边的蚂蚁拥上来了,那场面乱哄哄的,哪里还像胜利之师!
终于,有几只蚂蚁冒险走上了“隔断”,其他的蚂蚁紧跟其后,它们顺利地通过陌生地,到达了光明的彼岸;与此同时,那些向两侧寻路的蚂蚁也跟随着回到原来的路线上来。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隔断”的情况大致相同。
尽管我设置了圈套,可是红蚂蚁们还是顺着小石子标出的路线,回到了自己的窝里。
一计不成,再施一计吧!
几天后,我制定了新的计划。
露茜真是一个不错的哨兵,她很快向我报告了红蚂蚁的行踪。
这一回,我把一个帆布管子接到池塘的水龙头上,打开阀门,把“亚马逊人”的归途冲断。这个被水冲刷得很彻底的新“隔断”约有一步宽,长得没有尽头。水流大,而且很急,冲洗的时间大约有十五分钟,应该清除了蚂蚁有可能留下的任何气味。
红蚂蚁来了,这一次,它们犹豫的时间明显加长了,连拖在队伍最后的蚂蚁也赶上了排头的。虽然疑惑徘徊,可是它们依然试探着“渡河”了。最鲁莽的几只蚂蚁下了水,它们踩着露出水面的卵石小心翼翼地走着,一不小心,滑倒了,于是,随波逐流,回到岸边。它们并不气馁,大颚固执地衔着猎物,重新寻找可以涉水渡河的地方。
有的蚂蚁把麦秆当成了浮桥,有的则把橄榄叶当成了木筏。当然,最勇敢的蚂蚁不借助任何工具,一半靠自己,一半靠运气,跌跌撞撞地抵达对岸。
有一点表现很突出——不管这溃散的队伍如何混乱,即使遭受了这灭顶水灾,红蚂蚁们也不肯丢弃它们的战利品,坚诀要把它们携带回家。
在这个实验不久,我又做了一次实验。
我把刚从花坛里摘下来的薄荷花叶当成抹布,仔细地擦了擦地面,然后,再把它们铺在稍远一点的路上。设下如此的“阻挠”,红蚂蚁将会有怎样的变化呢?
结果令我大失所望,红蚂蚁顺利通过了被擦拭的地面,只在薄荷叶前犹豫了一小会儿,就放心大胆地归营了。
通过这两次实验,我得出一个结论——再也不能把嗅觉说成是指引红蚂蚁沿出发时的路线回家的原因了。
不是嗅觉,那又是什么?
看来,我的实验并不能就此停止。
这一次,我找来一些大的纸张和报纸,把它们铺在路的中央。这些纸张既改变了道路的外貌,又不会去掉任何的气味。
这一次行动果然有效。
红蚂蚁们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犹豫!
它们不停地尝试,四处侦查,反反复复地前进后退,最后,才冒险进入这片陌生的区域。终于,它们穿过了“纸地带”,前进的步伐重新变得坚定。
不要着急,前边还有我设计的圈套在等着它们!
我在它们的路线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黄沙,沙子的黄色和地面的浅灰色截然不同。看来,颜色的变化和“纸地带”一样让它们不知所措了,它们在那里转了一会儿,才带着满腹的疑惑迈出了试探性的一步,不过,它们一旦试探了,就没有停止,最后,这个障碍也同样被逾越了。
我有些明白了,纸张和黄沙不能使地面的气味消失,但蚂蚁们依然显得有些迟疑,并且,都停了下来——很显然,指引它们按原路回家的不是嗅觉,而是视觉!
红蚂蚁的视觉很短浅,哪怕微小的变化,也会让它们觉得景物全非。正由于这不佳的视力,哪怕是几颗小卵石,扫帚扫过的痕迹,一张纸,几片薄荷叶,一层黄沙,都让它们感到困惑,并且焦虑不安。它们之所以回到原来的路线,是因为反复尝试穿越不同的地带之后,有几只蚂蚁终于认出,在另一端有它们熟悉的地方,于是,它们坚定地迈出脚步。而其他的蚂蚁则是出于对它们的信任,才跟在它们的身后。
但是,仅仅依靠视力是不够的,红蚂蚁还具备一种超常的准确度极高的记忆力。
有点不可思议吧?
那么,红蚂蚁的记忆是怎样的呢?它和人类的记忆力有什么相似之处吗?对于这些问题,我无法回答。但我可以概括地告诉大家,这虫子一旦到过某个地方,就能把这个地方准确地记在自己的脑子里。
有时候,红蚂蚁的大军杀入黑蚁窝,发现战利品太多,一次无法搬空,或者,附近还有其它的蚁窝可以掠夺,它们会再来一次。这第二次抢劫一般是在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它们不会迷路。会直接沿着上一次的路线杀奔目标。
在荒石园,红蚂蚁行进的路线似乎不是漫无目的的。因为黑蚁窝大半在园子的北侧,所以,它们一旦出门,通常是习惯性地向北,而很少向南行进。假如把红蚂蚁带到园子的南边,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
我守在红蚂蚁的窝边,等它们远征归来。我在路边摘了一片树叶,让一只红蚂蚁爬上来。我没有碰它,马上把树叶向南移动了二三公尺——这足以使它晕头转向了。
当它重回地面后,显得非常慌张,匆匆忙忙想去与同伴汇合,可是,它左转转,右转转,始终找不到方向。
它迷路了,仅离大部队两三步远,就迷路了。
接下来,我又把一只红蚂蚁运到了北边,它虽然也有些犹豫,也朝各个方向试探,但最终还是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它归队了,它对这片地方非常熟悉。
这就是我的工作,怎么样?有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