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算得上开口说话很早的孩子,怀纤的依依呀呀很是让父亲困惑,他索性平躺着,抓过刚才世子妃盖在脸上的帕子挡了光,自在小憩。听得怀纤带着哭腔开始踢父亲,一直喊着“嘴嘴”,和风无可奈何走进屋中,自屋中茶几上倒了杯冰糖贡梨温水,坐在床沿喂她喝。本来要将孩子抱走,却发现丰毕岑一只手捉住了怀纤的脚。
玩累了也喝饱了,孩子终于觉得没意思了,将自己团成一团,钻在父亲腋下,嘟着嘴巴也睡了。饶是床下几尺埋了消暑冰块,丰毕岑额头突突冒着汗。和风看一眼父女两,发现才一岁的奶娃娃已然有了父亲的摸样,秀气的眉眼间透着股子霸道。她叹口气,心口一阵发酸,便拿了把扇子,搬了把椅子,轻轻柔柔为床上一大一小两个人扇着。
丰世子轻轻翻身,面朝里,但是又悄悄把女儿挪开了,没压着她。他没有睁开眼睛,只在凉风习习中嘴角上扬,却是偷着乐了。
和风看着他的背影,心心念念开始不甘心,凭什么他就跑到自己的院中来?凭什么他以来就要打扰自己的心情?原本早就平静的心,只因他孩子般一笑,便荡起涟漪。
收住扇子,她再次叹气,走出去唤来宫人为世子把扇,自己则于烈日下站着,千伶吓一跳,把为她在凉亭中准备茶具摆好躺椅放好书。
自此,只要晌午不忙,世子都要跑到后院来午歇。他进门,则世子妃出门。但是他毕竟有办法弄得怀纤大哭不止,怕孩子吵着出来中了了暑气,她只得进门,不过,也不会给他好脸色。世子也不计较,该干嘛干嘛,他觉得这就是自己家,干嘛不自在!再后来,他的脸皮更厚了。见世子妃不理他,自在凉亭躺椅中看着书,他便蹭过去,转一圈,觉得凉亭比屋中不热多少,而后抽掉世子妃手中的书,道:“你反正不睡,我要在这里睡。”
世子妃没好气白他一眼,道:“回你中院的凉亭中去。”
世子想了想,问:“起不起来?不起来我把你抱进去。”说话间开始卷袖子。
和风吓一跳,笔直坐起来,满腹的委屈无处宣泄,便往他膝盖上踢一脚,恨恨回屋。他也不躲,得意扬眉,随即躺下。不一会,热得不行,又跑回屋中捣乱。两人少不了又是一番横眉冷对,但是每次输的都是世子妃,她总也无奈摇头,心道:“丰毕岑,惹不起你还不让我躲着你!”
直到9月将近,丰国悠长的夏季将尽,王宫佛堂修好,里面住了王后请来的得道高僧及其弟子若干,丰世子着人进去试过,这些人不会功夫,他也就作罢不再多疑。酷暑时节,朝堂清闲些,他几乎每日要去后院,以致怀纤一日不见变哭着喊着要找父亲。
他这种反常的态度,令世子妃心心念念不得安生,当然,更不敢想象他是想多看自己一眼,只好想着他也许就是疼爱女儿。若要问从那种修罗场般的满门抄斩中,一位8岁女童如何能够生存下来并且自谋生路,自欺欺人的能力特别强也是重要原因。同样的话,只要她愿意,多说几遍,便能说服自己。当她认定丰毕岑是父爱大发,便慢慢调整自己的心态,既不做无谓的挣扎,也不与他过多纠缠。无非他进门她出门,她是个重诺言的人,她时刻记得自己托木一说一句“穆哥哥辛苦了”。
这日天阴,沿海的台风带了凉爽,千伶在廊下看着蹒跚学步的怀纤,世子妃觉得难得天凉,便合衣躺在床上,纱曼放下,心情无比闲适,睡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有点凉,伸手去拉锦被,不想摸到了人。她的床上,不比外面怀纤天天白日摸爬滚打那张,这个床,从来只有她自己。惊悚间瞌睡全无,她蓦然睁开眼睛,世子躺在她身后,呼吸均匀,睡姿优雅。
愣神间,门外响起怀纤的哭声,之后是兵器交接的声音,和风匆忙爬过世子的身体,不小心踩了他一脚,回头却发现他不过皱皱眉,翻个身睡得更沉。也许是错觉,和风觉得看到了世子微笑,她一阵鸡皮疙瘩,连忙给他盖了肚子,爬下去出门。
门外,千伶与朱红锦服的池夫人打得正酣,世子妃抱起惊吓的小郡主,仔仔细细看了一眼,汶泰面无表情立在一旁,千伶似乎还占上风,这样她便不说话了,将孩子递给奶娘,自己站到汶泰身边,闲闲看着打斗。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世子不是父爱大发,只不过是要借她制衡池夫人而已。
世子妃不喜欢池夫人,这其中缘故,她自己暗自思岑,可能有嫉妒的成分,不过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不喜欢太锋芒毕露的人。
门外打斗一片,世子怎么可能睡得着。他本来想躺着听听世子妃与池夫人会不会吵起来,结果寂静无声,他无可思议地愣了很久,确实,世子妃没有端起她那温善贤良的架子劝架,只是静默观斗。最终,他觉得心慌,自己起身出门。这样,千伶再胆大也只敢守而不敢攻了。
眼角看着世子伸伸懒腰出得房门,像个寻常贵公子般冷然环顾院中,世子妃心中凄凄。原本她还讨厌池夫人,现在她开始同情她。和风不会忘记世子说,他想好好守护这个女人,可是,这才多久?他的柔情就用完了,或者说,他没有说服自己真正用心。和风想,爱上这样的男人真是劫数,他只能是最得体的世子,将来也定是最英明的君子,他甚至是个温润如玉的丈夫,对妻子从不吆三喝四,可是,他只不能像寻常人那样,做一个女人的男人,一心一意爱着她,疼着她,宠着她。世子的世界里,要是开始涉及王室利益了,那么,他可以瞬间收回曾经的柔情。
思及此,世子妃摇摇头,一抬手,道:“千伶,陪池夫人练练剑而已,别累着夫人,都进来吧。”悠然踱到世子身边,她意味不明地轻轻一笑,世子一阵背后发凉。
她伸出素手,食指轻轻地,飞快地点了一下他的额,低声道:“世子你大可直接跟我说,和风自当陪你演戏就是。”
正要抬脚进屋的池夫人看到这一幕,她刚打了一架,脸已通红却瞬间惨白,她咬咬唇,瞥一眼世子,跺跺脚,转身就往中院跑。
世子被世子妃那一个动作弄懵了,他突然红了脸,继而望着跑远的身影,眼神晦暗不明。
叹口气,他带着汶泰就回去办事了,先去前院,再去宫里,最后回中院书房。期间他一直走神,他想,是啊,完全可以告诉她,让她陪自己演戏就是了,何苦自己折腾三个月,非要每日过去与她闹一闹不可?自顾苦笑摇头之后,世子便进了卧室,池夫人不是吃素的,一把长剑就往他身上砍。自剑身速度来看,他知道这女人也就是吃吃醋,并不是真要伤他,便也不急,轻轻夺了剑,长臂一揽,将人带入怀中,道:“以后南州的事你就安心交给我。”
三月之前,世子要说这话,池夫人定不依不饶;经历了这三个月,她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不能恃宠而骄,要不然他会跑到另外一个女人那里。于是,聪明如她又用情如她,将家主的鹰符交到了世子手里,她浅浅一笑:“以后,我便只安心做世子的女人。”
世子满意,将她打横抱起走入纱曼层层的卧床。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怀纤仍然由宫人带到中院见父亲。世子妃倒也调整很快,心下不免有些叹服,挑拨离间的世子,她倒是第一次见识了。入冬了,她也就慢慢将那再次的心跳给忘了,或者再一次压抑下去了。有了这次经验,她便不怕了,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只要他够决然,她也是能够全身而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