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世子喝过参汤又沉沉睡去,和风将他自自己腿上挪开,又给他掖好被子。吩咐宫人好生照顾着,自己便去后院了。竹苑有莫夫人需要安抚,外面还有位南番女子需要交涉,所以,当她感叹“为什么就嫁给你了”之时,是真的疲倦。
出到门口,世子妃见到汶泰笔直站着,她招招手说:“你陪我去趟后院。”
汶泰没有作声,抬手让宫人备了一些绸缎和南番的药材,自己恭敬地端着,跟着世子妃。和风没有作声,看着他做着这一切,然后两人不疾不徐往竹苑去。
“汶泰,你可受了伤?”快入后院时,和风回头问他。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每个人都受了伤,世子最严重。”
和风低头叹了口气,道:“看完莫夫人,你便回去歇着吧,世子那边我会过去。”
汶泰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道:“南番人善用毒,我们几个中了毒动弹不得,待到池小姐带人赶到时,世子已经被他们倒吊着放了2个时辰的血。”
这话当是为他的主子解释那女子的来历,和风定定看着他,闻言心里像被人穿针引线一般疼痛,堂堂一个监国世子,生生受着那般折磨,他回来也只字不提。
许久,她道:“你们这几天都好生休息吧。”
盛装打扮的莫夫人没有等到世子,等来世子妃以及汶泰,汶泰恭敬地递上南番物品,言辞恳切:“世子劳累过度,心中牵挂夫人,特命我送来这些物品,望夫人安心养胎。”
和风眯着眼看他,心中甚是惊异,从来不知道汶泰居然如此能说会道。
千伶接过东西,莫夫人欲言又止看向世子妃,她只想见他一面,如此而已,何至这般艰难?他在南番时,她日夜想念,手抚着肚子,就忍不住想孩子的父亲,可那时隔着千山万水的;如今他不过在中院,也就几步之遥,却还是只能思念。
和风明白她的意思,幽幽叹口气,只好起身走近,握握她的手道:“让他歇会吧。”
对于莫夫人,世子妃的情绪是复杂的。若说真有多少喜欢,那恐怕是假话。共伺一夫的女人间,最好的情况也就互相尊重,就像她两之间一样。另一方面,和风深知莫夫人天性温顺,这也使得自己的日子好过不少,所以平时对她也算照顾周到的。
待到世子妃带着汶泰出来,已是中午,和风回头看一眼汶泰,他依然身杆笔直,眼神却掩饰不了疲倦,她招招手,温和说道“汶泰,你去用饭然后休息几天,有事我派人叫你。”
汶泰犹豫了下,点点头,拱手作揖便离开了。
想来已经大半天没有进食,和风倒也没胃口,想了想,又召来木一,两人打算去看看那位池小姐。
在那院门口,多少有些感慨,两人呆了许久才终于进去。见到二人,南番那些人依旧各自忙碌拾掇,没有人理她们。世子妃倒也无所谓,闲闲走到院中正看着白玉兰的女子身旁,轻声道:“姑娘好雅致。”
女子没有更衣,她回头,一脸冷漠,皱皱眉,道:“这花圃倒是修得精致。”
和风点点头,道:“这是我的长兄去年亲手围筑的,可惜搬不走,否则我就搬到自己院内了。”
女子不再愿意继续说话了,她转过身来,闲闲地看着世子妃,问:“世子妃有事?”
和风摇摇头,回问:“姑娘可有事?”
眼中泛过一丝神采,她手抚发梢,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思量片刻,道:“世子曾说,能否得到他的爱,得启凤止答应;能否当他的侧妃,得世子妃答应。今日我还没找见那启凤止,那我先知会你一声,这世子府,我入定了。”
九月正午,阳光洒满庭院,和风抬眼望着天空,无风也无云,湛蓝一片,只是空茫,她问:“世子何时说的这话?”
“他欠我两命之后。”女子的声音低落,不复嚣张,却落地有声。
“哪两命?”和风看向她。
“我的父兄为救他而亡,”女子转身,甩袖进屋,丢下一句话。
天空依然空茫清朗,和风复又抬头,她的手搭在眉间,她说:“等着礼事阁的册封吧。”
等她再次返回中院,屋中有一丝冰凉,宫人侯在门外没有进去,和风皱皱眉自行进屋。
床上的人显然睡得极不安稳,他的右手伸在被子外,剑在手中,长发湿了几缕粘在额头,也许是背上的伤痛,也许是梦中的紧张,他的脸几度苍白,紧拧着眉。和风顿时明白为何宫人都在外面了,想来她出去之后世子醒过,这三个月也许经历过无数或明或暗的刺杀,他忍受不了有人在房内。
她站着,俯视着他,眼圈开始泛红,她捂着自己的嘴,拼命忍住不哭,无论这一生将有怎样的纠葛,此刻躺在床上的男人,永远让她那么心疼。这一刻她又想起他一边端着碗吃饭,一边挺直了腰杆听着属下汇报邺城夜防布置。眼泪大颗大颗流了下来,和风只是看着熟睡中握着剑指关节泛白的人。
似是听到细微的声音,他暮然睁开眼睛,轻微喘着气,他松开剑,伸手拽了拽和风的衣袖。和风蹲下来,用手背抹掉眼泪,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轻声说:“我不会死的。”
和风点头,道:“我知道。”
两人静静望着,他突然一个用力,和风被提入床上,他在被子里,她在被子上。几乎是她跌入床上的瞬间,他掀开薄被将她卷入怀中。
她的一只手被他抓着,她的另一只手本能护在胸前,她惊慌失措地问:“毕岑,你想干嘛?”
经过用力,他的额间冒汗,背上伤又崩裂开来,他深呼吸两次,勉强开口:“陪我歇会。”
两人侧卧着,脸对脸,她很是紧张,又舍不得抛下他回自己院中,只能咬牙切齿坚持着,一动不敢动。他的手在依然抓着她的手腕,轻轻摩挲,满脸倦怠却不肯闭上眼睛。
“毕岑,睡吧,你回家了,没事了,”待终于能抑制心中的紧张,她伸出得空的手,轻抚他的眉,而后又拉了拉被子,将他盖好。
他便胆大了些,往她身边又挤了过来,头倚在她的肩窝,蹭了蹭,轻声说:“等我好了你再跟我算账。”
和风哑然,无奈地轻拍着他的肩,很久才道:“你就那么希望我死么?”
他摇摇头,闷声闷气回答:“我原本也没指望能活着回来,我死在南番,你死在邺城,也没什么不好。”
和风抬起身,看着他,她想问什么,可是忘了要问什么;她想说什么,可是忘了要说什么,她只是看着他,复又红了眼圈,她咬着唇,什么也问不出来,什么也说不出来。
“无论如何,这天底下,称为我的妻的人,只有你;称为你的夫的人,只有我;我既不能活,也不希望你独活,”他看着她,悠悠说。
和风深吸了口气,再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再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她轻轻依偎他躺下,将他揽在自己怀中,说:“好好睡一觉吧。”
刚躺下,世子的手便开始不老实,他松开和风的手腕,将手搭在她腰间,然后往上往前滑,和风没好气抓住他的手,轻声说:“毕岑,你听我说。”
他没有挣脱,将脸埋在她怀里,没有说话,没有动作。
“你的一生,会有很多女人,为此,你欠我一世安平。这些女人,并不能都如你所愿,但是你终究不会缺女人,而我,只有一个自己,我得把这个完整的自己留着。”
闻言,他毫无反应,许久,幽幽叹口气,抽回自己的手,再不动作。两人依偎着,直到和风也感觉到午后深刻的睡意。
三个月来,他和她第一次睡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