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第二日,莫夫人大清早便来中院。彼时,和风正要带木一溜出门去买根笛子。院门口遇上,莫夫人脸一红,头一低,款款施了个礼,轻声叫了句:“世子妃早。”
和风看她一个人,居然没有宫人伺候,微微皱了皱眉,便伸手扶起她:“莫夫人怎么这么早?”
这么一问,莫夫人的脸再红了些,绞着手指,最后抬起头,怯怯地答话:“世子让我过来取衣服。说是要一件白衫,领口和袖口滚了青花的。”
和风立刻明白他要哪件了。大概是在上次整理衣物之后,她看丰毕岑满柜墨绿藏青衣服,很是压抑,便拿了他常穿的一件,比着给他做了件白色绸缎长衫。做完以后眼巴巴抱着站在他床前。那时他正准备派人去西州迎亲,每天累得眼睛充血,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和风便蹲在床边,扯扯他的袖子,说:“毕岑,我给你做了件衣服咧。”
他无力地抬眼看向她,摆摆手,示意她放着,然后她扯了薄薄的锦被,轻轻给他盖上。最后,这衣服就被搁下了,他不穿,她不问。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和风想着,便领着莫夫人回房去取衣物。莫夫人来自山区,是位淳厚之人。立在门外,不安地等着世子妃出来,而后接过衣物,轻轻地说:“世子妃,我先过去,世子还等着。我晚会正式来给您请安。”
和风见她谨慎小心的样子,天见我怜的,便笑笑:“莫夫人快回去吧,你昨儿被礼事阁折腾了一天,各种礼仪,今儿好好休息。赶明儿我去后院看你。”
让木一抱出一个透着幽香的红木梳妆盒,里面放了两把高古玉梳,世子妃将盒子递给莫夫人,道:“在久国,我们习惯为新婚夫妇送对梳,一梳百年,希望夫人与世子长长久久。”莫夫人疑疑惑惑地接过,听着世子妃这话虽有些奇怪,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连连道谢。
送走莫夫人,木一不满地拉拉和风的袖子,道:“那是久国皇宫赐给你和世子成亲用得,你自己都没舍得用,怎么送人了?”和风歪着头看看天空,回头道:“天气不错,走吧。”木一见她每次都这样,有些生气,便一扭脖子,也不作声,也不抬脚。
“唉,别吃醋!等你成亲的时候,我再给你准备更好的!”和风说着就要拉她。
“你!郡主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木一脚一跺,恨恨地跟上她,这谈话便再不能继续了。
两人去的是之前在城中找到的一家乐器行。丰国为丘陵地带,富产竹子,那日她便看到有人在店内用竹子现场做出一根笛子。青绿的竹身,光滑的触感,轻灵的音质,那是她喜欢的笛子。于是想要自己做一根。
交了银子,店内便有师傅教她。来来回回上了10天左右的课,手上被竹子划破了一道道的细细口子,她终于做出了一根笛子。白竹的材质,与丰毕岑之前送给她的那根一样,然后配上了紫色的玉坠。
自莫夫人进府,世子没再回中院过夜,和风也未能见上他。虽然每晚巴巴地有些想念,终是夜复一夜,轻叹一声,吹灭烛火,爬上小床。有时候她想,是不是该流一流泪,明明心里很压抑的,转念又笑自己太矫情了,他两之间,也还没熟悉到见不上他要哭一场的份上。倒是莫夫人,丰毕岑越是夜夜在她那里过夜,她便越是觉得有愧于世子妃,日日到中院来问安,不时带来一些茶叶还有王宫赏赐的小玩意儿。她这般小心,和风倒是开始愧疚,却又不便说什么。
木一总是很担心,每日早上犹犹豫豫站在屋外,屋中总是比任何人都早起的世子妃一个人。好几次,木一幽幽地说:“我去请世子过来吧?或者,咱们找个借口去前院碰碰他?”和风总是哭笑不得摸摸她的头,然后摇头,说:“今日这般过着,来日必也要也这般过,不如早早适应。”木一再要说话,她便笑笑,摆手制止,道:“多言不若守静。”
这天她坐在灯下,用手帕细细擦拭刚做完的笛子,满心欢喜,脚步声自屋外传来,她没有注意。世子推门进来的时候,见到世子妃正低头,她以为宫人进来放东西,没抬头。他便轻咳一声,盈盈玉立于进门处,白的衫,青花刺绣的领,英气逼人。和风闻声抬头,见是丰世子,她皱了皱眉。
某一刻,当多种情绪同时涌上来的时候,一个人的脸上能表现出来的,却只是那最强烈的一种,其余的那些五味杂陈,当事人不说,便转瞬即逝,无人能知道。
抬头刹那,白衫男子让和风恍惚间以为见到了南宫穆,却不是,她便隐隐说不出的失望;抬头刹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封毕岑,一袭白衣,心里突腾跳了一下,她便隐隐说不出的雀跃;抬头刹那,是久违的丰世子,他们之间隔着不到几步,透过跳跃的烛火,这似乎是他们之间永远的距离,不长,也就几步;但是,她觉得今日这距离比之以往更加陌生。十几天前,他们是平等的。明明已经成亲的两个人,却让她常常有种“他未娶,她未嫁”的荒谬之感。而今,她仍“未嫁”,他“已娶”,再同处一个屋檐下,她便有些紧张和不自在,更多的则是意外和不解,于是她皱了眉。
见她多日不见自己,一见面却皱起了眉,丰世子冷了脸。转身自己洗了手,看一圈,银盆旁边没有给他准备洗脚水,正要看向桌旁,却见她已走到身旁,轻声问:“要让人准备在这边就寝么?”因为刚才她那表情,他有些说不出来的恼火,便没理她,自行走到桌前坐下,倒了茶,仰头喝光。
等她招呼了宫人进来伺候,却见世子握着她的笛子,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回头,面带寒霜:“世子妃可是嫌弃我所赠的那根笛子?”
和风一眼见他拿着自己的笛子,没想到他会发现不是一根,愣了片刻便笑盈盈走向他,道:“世子说笑了,那笛子我很喜欢!不过不小心丢了。”
“可派人找了?”他问,手里转着笛子。
“不是丢在府内,可能我出门的时候丢的,”她犹豫了一会,壮了壮胆,往他的方向挪了两步。
“可是丢在城中?那我明天派人去找,”说罢他转身放下笛子,经过和风,走到门口,心情变得烦躁而不耐。
宫人端着热水进来,他挥挥手又让他们出去了,而后又看向一脸疑惑的世子妃,自自己腰间扯下白脂玉,走近几步,扔到她面前的桌子上,冷冷说:“莫夫人央我今夜过来,不过,我还有点事,世子妃早些歇息。”
不等她有机会接话,他已头也不回远去。她便拿起玉,握于掌中,贴于胸口。他是个一诺千金的人,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