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皑皑的雪山脚下,有一座尼姑庵,四周长满了茂密的松柏林,远远看去云雾缭绕,时隐时现。春天来到,不时有乌鸦和喜鹊在尼姑庵的上空飞来飞去,鸣叫不止。
黑妞站在尼姑庵外,小心翼翼地推开庵堂的大门,悄悄地钻了进去。
黑妞是来投奔这里的,可她踏进庵门后,心里却一直怦怦直跳,像做贼似的,慌手慌脚,东张西望,六神无主。
她希望这里的人能发现自己,跟她打个招呼;但同时她又害怕有人看见自己,一旦人家问起来,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说自己因夫妻关系不和,想出家为尼?这理由不但牵强,还有点荒诞。世上不合的夫妻太多了,要是全都为了逃避不幸的婚姻和家庭暴力而躲进庵堂里,那得需要建多少庵堂啊?
黑妞心里忐忑不安起来。娘家住不下去,觉得丢脸;家回不成,李火太过野蛮粗暴。可尼姑庵会接纳自己吗?人家要是问起来,该怎么回答呢?
正在这时,看门的年轻尼姑走过来,双手合十说:
“施主,请进正堂里烧香吧。”
“烧香?我烧什么香呀?这不是让人为难吗?”黑妞心里更着急了,不知道该向这位温文尔雅、面容俊秀的尼姑说什么才好。她焦虑不安、吞吞吐吐地答着:
“我,我,我不是……”
还好,不知何时从她身后走进庵门的女子替她解了围:“姐姐是来进香的,请师父给姐姐引路!香火钱我给她带来了。”
黑妞回头一看,正是李火的那个女人。黑妞不清楚她想要干什么,一脸疑惑地瞅着她那“妖媚”的面孔。
女人今天对黑妞一反常态,从她脸上看不到往日的那种妒忌和敌意。她搀扶着黑妞朝正堂走去,并在黑妞的耳旁悄声说:“姐姐,你烧完香后,赶快回家去吧!
就是削发为尼,也轮不上你,你是李火名正言顺的老婆。我算什么角色啊?不过是一块男人靴子里的裹脚布,留着会臭,扔了倒干净。”
黑妞听了她的话,怪替那女人伤心的。她也真的很不容易,跟着李火来到异地他乡,最终落得无家可归的下场。黑妞正想安慰她两句,年轻尼姑已经等不及了,她手里燃着香火,催促说:“二位施主,请快点过来吧!”
她俩应声走过去,接过尼姑手里的香火,走到菩萨像前,默默祈祷。年轻尼姑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她们,可怎么看,她俩都不像是亲姐妹。
两人祈祷过后,把燃着的香插进了香炉,回头跟着尼姑走出了正堂。
在那女人的一再劝说下,黑妞最终离开了尼姑庵。
她走后,那女人走进尼姑庵的偏室,她是祈求尼姑庵的老师太后才得以留下来的。
室内光线幽暗,只有佛龛前的几盏佛灯发出微弱的光,一位年长的尼姑,在这里等着她。
那女人瞅了老尼姑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坐在一把黑漆的木椅上,打开头上的发髻,满头乌黑的长发一下子披了下来,真是太漂亮了。
老尼姑端着大木盘站在她身旁,木盘里放着一把剪刀。老尼姑的嘴唇略微动了几下,念了几句经文,然后毫不怜惜地抓起一头乌黑闪亮的长发,用那把锋利的剪刀地将长发齐根剪去。
不一会儿,女人的削发工作顺利完成了。老尼姑在她身后默默站了一会儿,摇头叹息,然后悄悄地端走了那一盘剪下的秀发。
那女人穿上了尼姑服,身上的装扮掩去了她洋溢着的青春,断绝了她与尘世的牵挂。
二
黑妞听了那女人的话,终究返回了自己的家。她一进院子,一群家禽也都跟着回来了,围住她要吃要喝。
魔杖飘在半空,冲她嘿嘿地笑着。
不一会儿,李火像魂魄全无似的,无精打采地从外面回来。他一进门,看到满院的家禽家畜,还有老婆黑妞,一下子傻了眼。
站在院子里喂鸡的黑妞看到李火回来,白了他一眼,扭头走进屋里。
李火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黑妞虽说长得不漂亮,但她毕竟是个过日子的能手。结婚后,他长年累月在外面做生意,家里的任何事他几乎都没操心过。可黑妞一个人不但撑起了这个家,还过得有滋有味的,什么都不缺。他突然觉得自己亏待了老婆,刚想跟她打声招呼,可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喊,从头顶突然飘下一块黑布,裹住了他的头。
不管李火怎么折腾,就是取不下那块黑布,他急得大喊大叫起来。
黑妞透过窗子看见李火那狼狈样,终于有些不忍,赶紧走出屋来,一把揪掉了他头上的那块黑布。
李火见黑妞出来救他,有点激动,语无伦次地说:
“以前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最近这是怎么啦,你都看见了,老婆,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了,只是不知道晚不晚。黑妞,你不会抛下我不管吧?”
黑妞见李火的那副模样,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便提醒说:“不是我抛弃你,而是你赶我走的。”
李火忙不迭地说:“老婆,是我昏了头,你原谅我吧!”
“我可以原谅你,可有一个人,她一生一世都不会原谅你的!你害苦了她。”黑妞提醒了老公一句,想让他改掉在外面拈花惹草的毛病。
李火却说:“她和我一样混账,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黑妞厉声说:“不,她和你不一样!作为男人,你要承担主要责任。”
李火这才低下头,认错说:“你的话有道理,我懂了,今后一定会引以为戒。”
魔杖听了他俩的对话,愉快地飞走了。
三
北方的春天,下雪还是平常的事。纷纷扬扬的雪花模糊了视线,遮住了道路。
老人在雪地里艰难地向前走着,每走几步路,都要气喘吁吁地休息很长时间。
绝望中的老人无奈地感慨着:风烛残年,遭遇如此厄运,真是生不如死。就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还不如体面地死去,给自己留住一点尊严,省得儿子和儿媳们明里暗里、指手画脚地羞辱他。
老人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拎着麻绳,怀里揣着一打烧纸和香。他的目的有两个,先到老伴的坟前,最后给她烧些纸钱,点些香火,说些心里话;然后就去见老伴。如果老伴念着夫妻之情的话,就会出来迎他一程,免得他在阴间的路上也孤苦独行。
魔杖不辞辛苦地支撑着老人向前方行进。老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时不时地用棉袍的袖口擦拭着眼睛。
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上,只有拐杖和老人的足迹,留下长长的由大渐小的脚印。
脚印渐行渐远,最终变成了一条细长的黑线,似乎生命就要消失在尽头了。
老黄猫沿着主人的足迹,追寻着主人留下的气息,步履蹒跚,时而发出一两声凄凉的叫声,好像是在呼唤自己的主人,一定要见上自己最后一面。
四
李木的家里正在做午饭,屋里暖烘烘的,弥漫着饭菜的香味,炕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一套酒具和几份碗筷。
李木夫妇围桌而坐,儿子豆豆坐在炕桌里边的上位。按照习俗,这本来是正位,在有父母的家庭里,应由父母来坐。李木家却是豆豆坐着,现在的实际情况,差不多家家如此。理由很简单,家里孩子少,在爸妈的心目中,孩子才是至高无上的,明知是没有道理的溺爱,却谁也不想改变。
李木夫妇边饮酒边吃菜,很是惬意,很是满足。
豆豆手里玩着筷子,既不夹菜也不吃饭,样子不好看,像是谁招惹了他,不太高兴。
李木伸出筷子,轻轻地敲了敲豆豆的额头,督促道:“吃饭了,吃饭了,别玩了。”
豆豆斜了爸爸一眼,嘴里嚷嚷着:“天气这么冷,爷爷不知道怎么样了,他这时吃没吃上饭?”
妈妈听了后立马说:“你一个小孩子,操什么心啊!你爷爷有的是金银财宝,你那三位叔叔争都争不过来呢,还用你在这儿瞎操心?真是多余!快吃饭!”
豆豆气愤地反驳说:“就你会编瞎话,爷爷要真是有金银财宝,能受你们这一群白眼狼的气吗?”
李木在一旁生气地说:“好小子,竟敢骂你爸妈?
反了你了!”
豆豆正为爷爷窝着一肚子气,他一激动,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甩,就跳下炕去走了。
五
“魔杖什么时候来到家里的?”豆豆好像突然看见了魔杖的那只大手掌。
看,那双筷子在桌子上蹦来跳去,“噼里啪啦”地把饭碗菜碟全给砸碎了。
李木夫妇惊恐地盯着桌子上突如其来的变故,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俩意识到,自己又在老头子身上犯了大忌,吓得面无血色。
李木老婆愣了一会儿,终于反应了过来,她认定这场灾祸是儿子招惹的。在吃饭的时候,豆豆偏要提起那个老东西,才把午餐搞成了这般模样。她气愤之下,抓起炕笤帚准备朝豆豆身上砸过去,教训一下这小子,别再给家里招惹祸端。当然,难听话就是打死她也不敢说出来,唯恐被那老东西听见,所以她只动手不动嘴。
那只细长的胳膊来得真及时,他一把抓住李木老婆挥动笤帚的手,朝李木头上打了过去。李木躲闪不及挨了个正着。他用双手抱住头,在地上来回跑,边跑边躲,还不住地高呼:“老婆,手下留情!”
老婆是想留情,可那只抓笤帚的手却不听指挥,她只得跟着笤帚满地追李木。
李木急眼了,不再哀求,而是大声骂道:“你这个疯老婆,还不快给我住手!”说完,反手就去抢夺老婆手里挥动的笤帚。李木到底是男人,一把就夺过了笤帚,想马上结束这场闹剧。
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他夺回笤帚之后,又开始追打老婆。胖女人可没那么机灵,她用双手抱着头,连喊带叫地蹲到墙角,一动不动地忍受着李木的痛打。
自从嫁到李家,这可是她第一次受打。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天有多高,她在李家的地位就有多高,这些年来,只有她发号施令的份儿,别人哪敢冲她使性子。
看见李木把胖老婆打得差不多了,魔杖这才住了手,退到一边去。
胖老婆遭受了平生第一次羞辱,她哪能甘心,见李木那副没有一点男人气概的委琐模样,全身的血立刻涌到头上。她大喊一声:“李木,你竟敢打我,反了天是不是?”
她跳起来,冲进厨房抓起擀面杖,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
李木见老婆真的动了干戈,他忙丢下手中的笤帚,拔腿冲出了门外。
魔杖朝豆豆扮了个鬼脸,也跟着飞出了门外。
豆豆看到魔杖走了,爸爸也像躲瘟疫一样跑掉了,于是也赶紧跑出了家门。李木的老婆见父子二人都溜之大吉了,气得跳起脚来骂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