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笼斋里,看不到白日,也见不到夜晚,窗外的阴阳界,永远也是昏黄的天色。
算算时辰,差不多已过子时,该是回去走一圈生前路了。
依依出了月笼斋踏上了回家的路,到了城下,穿墙而过。刚入城,便看到一簇一簇的引路明灯。
依依踩着引路之灯,朝家里的方向走去。
前边就是自家的巷子,她依旧走的很慢。回魂夜与别日不同,相近相亲之人,自是能够见得。
依依慢行中,与常日里的她一样,这一夜对她来说,并未有任何不同。而对于他人,却有着大大的不同。
巷口,昏暗中,站有一人。
“依……依……!”
听那人说话都是哆哆嗦嗦的,依依不禁笑了,她走向了那个站在拐角处的人。
“你很怕我吗?”
那人连连摇头,可是脸色却泛着苍白之色,微细的汗珠从额角渗了出来。对于这些,依依看的甚是清楚,她又是忍不住一乐。
“麦儿,既然这么害怕,为何又背着你娘偷跑了出来?”
“我……我……我……!”
麦儿长这么大,头一次说话像是被咬了舌头,她都不清楚自己要说什么。
“麦儿,快回去吧!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快走吧!”
“呃?”
麦儿没有想到真的能看到依依,而且依依说的话,和自己听说的并不一样。难道不是要说,“回来看看,就要走了”,或者是让自己“多保重”,诸如此类的话。
为何,依依好像并不像是要走的样子,反而更像是路过似的!
麦儿不明所以,心里思忖着,回魂夜的依依和活着的依依没有什么不同。脸色,也没想像中那样的死灰难看。
依依见麦儿的额头都皱了起来,就知道她在动什么脑筋。而且,麦儿已不再出虚汗,脸色也悄转了正常。
“麦儿,说不定,我们还会见的!”
麦儿没有明白依依的话是指什么,瞪着大眼睛看着依依。可是,依依并没有给她解疑的机会。依依说完这话,转身走了。
只留麦儿一人,傻愣愣的呆在原处。
依依顺着引路明灯的火光,终于走到了自家门前。门是大开着的,一眼就能望到院中,棺木,灵堂,以及满眼的白色。
灵堂前,是自己的爹娘。
灵堂中,白烛影影,哭声连连。爹娘骤见苍老,依依只是站在门外。
“依依,我的儿……!”
“我的孩子啊……!”
“娘天天梦见你,你可得回来,让为娘见上一见……!”
闻者心伤,见者落泪!
古者,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之忧伤。忧之伤,可谓七伤之一,身之内伤。不可为之,应亦难解。
依依站在门外,不忍进去,见了,只是徒增悲伤。只是站了站,转身就要离开。
可是,当她转身之际,看到了一人,那人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看。
若依依猜测不差,大概那人从她出现时,便一直看着她,依依走上前去。
“你来了多久了?”
“一会儿!”
与平常一样,未因她成了鬼,林文生对她有什么不同,依旧如前。
“你……还……!”
“我很好!”
依依见林文生的话只讲了一半,便知他要问什么,也就回了他。
一人一鬼,说着与回魂夜毫不相关的话。哪里像是一人一鬼在说话,却像是许久未见的至密友人的偶遇,淡然而沉香。
“可有恨我?”
“埋怨是有的,还不至于去恨!”
“终是我负了你,才使得你如此!本来我,我是要找好的大夫的!”
“你的心思,我明白!我们,终是无缘,怨不得人!”
林文生连日来的痛楚,在这一刻才全部的显露于脸上。双眉紧拧,脸色苍白,甚至比依依的脸色还要难看几分。
为了父母,即使依依走了,他也只能强颜欢笑,心里是苦的。
林文生此刻,有多想抓住依依,不让她离开。
“依依,下一世,再与你圆今世之未了缘!”
依依笑了,忍不住的一直笑,即使活着的她,也从未这样笑过。她笑命运多桀难,世事沧桑悲丛生。
如若林文生知道,她与他,将永生永世再无缘可言,不知道林文生会不会也想笑。
月笼斋的女鬼,索魂拿魂勾魂,有了永世的长存,是永世的再无转生之机而换取的。
当初,若未答应月笼,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生如何,死如何,一世一世的轮转,尝尽人世苦果,未有尽头。其实这样,也好,留有这一世的记忆,看尽万世千百态,自己也终能修得其所。
“依依……!”
林文生的万般不解,更是不舍。
“我要走了!”
“……”
林文生没有说话,眼睛里只有眼前的这缕幽魂。
“如若得病,就去西巷找何大夫吧!”
“他的医术,比我爹要好!”
依依留了话给林文生,便走了。一向聪明的林文生,不知道是否懂她的话。懂了,又能怎样。
依依留话给林文生,只是想再看看他,看着他好好的。
然而,林文生,并未把这话读懂。一个已死的人的话,只被当作是安慰。后来,林文生,不堪在此处终日忧心忧虑,处处可忆依依,无奈之下,便远走他乡。
林家,迁往京城,林文生,顺其随遇而入朝为官。
此等,当是后话。
依依用很快的身法,飘至城外。身形刚出城,就被迎面一个淡银的身影抱住了。
“呵呵,依依,你好慢哦!”
“依依,我和老板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走吧!”
“嗯!”
“依依,老板不让我前去,你都见了谁,说了什么?”
“该见的都见了!”
“哦……!”
银儿若有所思的摇头晃脑,月笼最后,竟没让她前去,只是站在城外看星星。
“依依,你见那个麦儿了吗?”
“见了!”
“唉,我也想见她!”
“为什么?”
“她的眼睛很大,忽闪忽闪,就像天上的星星!”
“你会见到她的!”
“可她见不到我!”
银儿很沮丧,她也想让别人看到她,和她说话。可是,凡世之人,是无法看到她的。除非,这人有着不一般的本事。
而麦儿,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麦儿全身打着哆嗦回到了家,因为早有准备,墙里墙外都放了垫脚的石头,她悄悄地爬进了院子回了屋,爬上了床。
今夜,是依依的回魂夜,爹娘比平日睡的更早,所以并未发觉麦儿的悄然离开,又悄然回房。
依依说,她们还有相见之时,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若是在来世,还是有可能的。可那时,又会是什么样呢?
“喔-喔-喔-!”
一阵尖鸣的鸡啼,扰了麦儿的好梦。麦儿翻了个身,又沉沉地睡了。睡正香的她,哪里知道,家里出了大事。
“麦儿,麦儿,快醒醒,这要睡到什么时候啊,赶快起来!”
麦儿的娘把麦儿摇的头晕眼花,麦儿感觉自己的头要从脖子上掉下去了。
“娘,别摇了!”
“快点醒来,娘有好东西给你看!”
麦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她娘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在她眼睛跟前,晃来晃去。麦儿伸把那东西夺下,拿在手中端详。
“我还当是什么宝贝,不就是块玉坠子嘛!”
说完,麦儿又要倒身在床上,把她娘给拽住了。
“不许再睡了,一会儿有客人要来,你去梳洗打扮!”
“娘,让我再睡会儿!”
“不行,快去!”
“什么了不得的人,非要你这个未出阁的女儿去见?”
“上门提亲的!”
“啊!”
“扑通!”
麦儿一急,直接就从床上摔了下来。
“哎哟,就你这样疯疯癫癫,竟然有人会看得上你,怪了怪了!”
“娘,我可是你亲生女儿!”
“哼,就因为生了你这个便宜货,我现在才过这种苦日子!”
麦儿对于她娘这一套说辞,早已习以为常,也从未放在心上。尽管麦儿娘嘴上总说难听的,可是还是最疼她,谁让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
麦儿做了简单的梳洗,穿了件白底绣着碎花的衣衫,就朝前厅跑去了。
“哟,我说你啊,你用走的不行啊,看哪家姑娘像你这样子!”
“哎呀,娘,人家不是怕你等的急嘛!”
“哼!”
“娘,你刚才拿的那东西,再给我看看!”
麦儿娘从袖子里掏出刚才那玉坠子,手捏着挂着玉坠子的细绳,仍旧是像刚才那样,在麦儿眼前晃啊晃的。
“娘,我看这玉坠子普通的很嘛,也没有像传说中的那样柔滑细腻晶莹光润,就是个瑕疵品!”
“你懂什么,这是人家送的见面礼,值二两银子呢!”
“才……二两!”
“哼,你先到后面呆着,一会儿我去叫你!”
麦儿又回到自己的房间,不知道是哪家人,会看上她,她希望这人和自己想的是一样的。才一会儿,就听到了她娘的脚步声。
“麦儿!”
“哎,就来!”
麦儿又有些犯困,只能强打精神去见见这个来提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