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用过晚饭,我便提起打扫用具,准备再去趟竹园,晓丹见我问道:“干嘛去?”
我对着她笑笑回道:“先歇着吧,我去趟竹园,昨儿个还有些活没干完!”
说完快步向外走去,就听见晓丹在身后嚷道:“等等,我陪你一道去啊!”
我没有停步,摇摇手让她不必跟着。
我刚出门遇见许娘,许娘正急忙忙的往方和苑来,差点和我撞上。她猛的停下脚步拍拍自己的胸口,道:“小丫头片子,赶着投胎去啊~~”许娘定了定神,看着我提的工具,又问道:“还去竹园?”
我点头称是,她挥了挥手,示意我去吧,自己踏进了方和苑。
我来到无忧居前,刚想踏进去,就听见屋里传来声响,以为是二少爷,心中似有些喜悦,想着他终于肯来见他娘了,扯着嘴角一蹦一跳的踏进无忧居。
当我看到君泊然穿着一身灰白袍子,拿着鸡毛掸子扫着尘时,不禁愣在了当场,他似乎也发现了我,回头给了我一个淡定的笑,像是等了我很久似的。
我忙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放下手中的掸子,看着我微笑着说:“昨儿个走的时候就见你不停的回头望这里,今天吃饭又看你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想着你就会来。”
听他如此说,心中莫名的有些高兴:“你是来帮忙的?”
他笑而不答,挥挥手让我过去,他弯下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看着我说:“长高了点!”
我学着他的样子,也装着老成的模样说道:“你也是!”
他嘴角扬起飞扬的笑,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我跟着他笑,心中也荡着喜悦,他伸手拉起我的小手,我看着他拉着我的手心中有着一份欢喜。
他对我说:“带你去看样东西,也许就这里没有人打扫的原因!”
君泊然将我带到里屋,这里显然是间卧房,房间里最南边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像中仙子一般的女子,跃然映入我的眼帘,她让进屋的人忽略了屋内一切的装饰和摆设,眼中只能看到画,看到画中的人。画中人儿与二少爷有几分相像,又有几分不像,眉眼间有浓的化不开的愁,形影单只的让看的人心中一阵凄凉。
“她是二少爷的娘?”我像是在问,又不像。
君泊然看着我,却没有看画,淡淡的说:“是吧!”
我被画像中的人吸引,呆呆的向画走去,画像左上角一排小小的字,字迹俊秀飘逸,一看便知是女子写的,我不禁跟着轻声念道:“滚滚红尘,两两相忘,忆当初,思君念,愿以身相守,换相濡以沫,然回首汝已忘尘。”
落款是——云骆凡,我瞪着云骆凡三个字看了很久,想着中阳王该是怎样的爱着这个美丽女子,竟然用了她的名字,在儿子身上。也许一切并不是她想的那样,也许那个人并没有忘,也许可能有很多也许,我轻轻的摇着头,依旧看着仙女一般的人儿。
君泊然始终站在我的身侧,我惊讶于他怎么可以不看画,只看我,我没有看他,问道:“她真美,不是吗?”
他依旧看着我答道:“愁意太深!”
我看着滚滚红尘突然想到一首歌,不记得已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也不记得是多久不唱了,只是今天看着这样的一个女子,心中很想为她唱一曲,我幽幽地唱起,或许这样的一首曲从如今的我口中吟唱出,还是那么的稚嫩,可此刻的我却只想随心的唱。
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
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焦灼
想是人世间的错
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也不惜
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来易来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本应属于你的心
它依然护紧我胸口
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
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
于是不愿走的你
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
跟随我俩的传说
待我哼唱完,君泊然愣愣的看了我许久,他眼中闪烁着光芒,光芒越来越深遂,深遂的让我觉得我将陷入其中,当我觉得窒息感快要没过我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再唱一遍!”
我转过头去,不再看他的眼睛,找了个干净些的地方坐下,说道:“我又唱的不好,不唱了!”
他走到我的身边,低头看着我问:“哪里听来的,再唱一遍!”
“很久以前听人唱的,我再唱一遍,你就会了吗?”我问道。
“你先唱!”
我随即又唱起那首滚滚红尘,君泊然站到我身边,拿起竹笛吹奏,竟然是一音不差,他甚至像个引路者,引领我唱,我发现原来自己的破锣嗓子也可以唱出这么美妙的歌,于是越唱越开心,他听着歌声不对味,皱起眉头看着我,我依旧欢快的唱着,一曲唱完,我更是笑个不停,哪有这么唱的,被原唱听到定会气疯了。
门外突然传来焦急的呼叫声,我和君泊然走出屋子,只见思言泪流满面的边跑边喊着我的名字,我见她的样子,忙跑过去问:“怎么了?”
她哭的不成样子,连句整句都说不上来,君泊然蹲在她身旁,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对着她道:“慢慢说,怎么了?”
“是晓丹...她...她被许娘带...带到大夫人那里...去帮忙,他们说要找个小孩子...爬到床底下去捡一副画抽,没想...没想她,一不小心,砸坏了大夫人的一个琉璃盏,大夫人,拿着鞭子抽她呢~~~“
听到最后,我猛的起身就跑,却一把被君泊然抓住,他瞪大眼睛看着我说:“不要鲁莽!”
我脑子一阵热,被他的手抓着倒是让我清醒了几分,我忙对着君泊然道:“你先带思言一道去医塾,看看有没有治伤的药,我去找二少爷!”
思言依旧哭着说:“单音已经去找过三少爷了,可三少爷说,那琉璃盏是王爷送的,晓丹这次怕是,怕是凶多~~”未说完,人又哭了起来。
君泊然放开了我的手,用眼睛让我镇定,双手改握住我的肩说:“先按你说的办,记得不要逞能!”
我猛的点了下头,向外跑去。
我带着二少爷来到大夫人处,只听见大夫人冷冷的正命人砍去晓丹的手,我听她如此说,早将君泊然的不要鲁莽,不要逞能忘到九霄云外,猛的就冲了上去,将早已遍体鳞伤的晓丹挡在身后。
二少爷欲伸手拦我,却还是慢了一步,随即只能走到大夫人身边跪下,我耳边嗡嗡响,似乎听见二少爷给大夫人请了个安什么的,又说着我们是帮他打理竹园的,求大夫人放了晓丹之类的,我有些害怕的双手双脚都在颤,晓丹趴在我身后的地上一动不动,身子上的鞭痕触目惊心。
大夫人似乎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她听完二少爷的说辞,只是随意的挥手让他起身,自己慢慢向我和晓丹走来,我边护着身后的晓丹,害怕的心跳的厉害,甚至有种掉头就跑的冲动,我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住了,想起来这里前的田小秋,我憎恶的很想抽死自己,我拼命的告诉自己,不能放弃晓丹,不能!
大夫人走在我面前停下,看着我问道:“叫什么?”
我脑中早已混乱一片,只想着快带着晓丹离开,我害怕受牵连,却又逼着自己不能放手不管,想着快一点也许君泊然可以医活她,晚了不知道会怎么样。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回道:“尚无忧!”
大夫人在听到我名字的时候,表情略略起了些变化,她看着我的脸说:“无忧?”接着顿了顿直起身子,脸上又是一阵平静,像是任何风浪她依旧如此这般,随即淡淡的又问:“去过无忧居吗?”
我护着晓丹顾不及其他,她问我便答,我向她点了点头。
她看着我又问:“见到仙女了吗?”
我听着她如此问,跃过她看不远处的二少爷,二少爷表情微颤了一下,我收回眼神,看着大夫人道:“里面有副画像!”
大夫人没有再问我,只是抬头看了看月亮,嘴里喃喃的说:“愿以身相守,换相濡以沫!她总叫人动容,是吗?”我似乎看到她嘴角扬起了笑,那笑容和着她的身影似乎与画上的人有着几分相似,一样的透着凄凉。
未待我回神,她突然低头看着我,冷冷的道:“让开,她是要罚的,那个琉璃盏是王爷给的,我虽已命人拿出去修补,可打碎了王爷给的东西,不能不罚!”
我听她如此说,焦急的向她身后的二少爷看去,只见他向我摇了摇头,又挥了挥手,示意我过去。可我怎么能,他们要砍晓丹的手,我发誓我此刻害怕的只想拔腿就跑,可那个有着可爱鹅蛋脸的女孩子,怎么可以就此没有了双手,我不能跑,我鄙视自己的懦弱。于是我猛地跪下,我自己的脑袋去撞地面,我从未给人磕过头,今天我只想着只要能让她网开一面放了晓丹,也放了我。
大夫人依旧冷冷的,看着我猛的磕头,却不做声,二少爷急忙向我走来,一把将我拉起,对着我耳边说道:“别把自己搭进去,走!”
我甩开他的手,又跪到大夫人身下,望着她,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可我决定我要赌一把,我再看了她一眼,确定在我眼中的那一份凄凉的确跟画像上的如此相像。
我边流着泪,边说道:“求夫人饶了晓丹,她只是个孩子,夫人碎的虽是个琉璃盏,无忧知道其实夫人并不是为了那个琉璃盏,夫人为的是心,心既已碎,一个琉璃盏又能留住些什么,既是修补好了,裂痕仍在,看着不戳心吗?夫人还要为它手染血腥,不是往自己身上背孽吗?疼的依旧是自己的心,别人看不见的,依旧看不见啊!夫人求求您了,饶了晓丹吧~”
大夫人听我如此说,低头看了我一眼,带着笑缓缓的开口道:“你一个多大的娃娃,如何懂得这些?”
我抬头对上她的眼,我这才看清她的模样,大夫人三十来岁的样子,五官精致而秀气,依旧能看得出年轻时是多么的美丽动人,只是眼角的鱼尾无情的留在了她的脸上,岁月是把杀猪刀,它无情的在大夫人的脸上留下了沧桑。
她看我望着她,慢慢的蹲下,与我平视,又问了我一遍:“你如何懂得这些?”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泪不停的流着,划过我的脸颊,她平静的眼睛里藏着无数的暗流,我真怕自己一个不慎说错话,不仅救不了晓丹,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她见我不答,看着我又问:“你去过无忧居,也见到了云骆凡,所以才如此想的是吗?”
我默默的点了点头,她起身对着一轮满月,似是自言自语小声的说:“愿以身相守,换相濡以沫,哼,她也配!”她的声音很小,我们身后的二少爷应该听不到,可我却能听见。
我抬头看着大夫人,怎么都觉得我惹她生气了,脑子中闪过无数个可能,而唯一的答案是,我救不了晓丹了,自己怎么才能全身而退,我再一次被自己的念头吓到,我不停的摇着头,努力的在脑海中想着我三世活下来可以用得上的东西,突然相濡以沫闪入我的脑海中。
我起身站起,以只有大夫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着她说:“以前在家乡,听老人这么说过,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大夫人听我如此说,身形一僵,她对着满月愣愣的站了许久。二少爷愣在我们身后,不解的看着我们,他见到我也看向他,对我使了个眼色询问,我对他摇了摇头,又转头看了眼趴在地上的晓丹,我看着她微微动了一下,心中定了许多,又扭头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此时正眯着眼睛看我,眼中盛的满满的惊异,我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她看我不看她,猛然伸出双手将我的脸捧起,让我不得不直视她。
二少爷在不远处见到她如此,忙上前两步,对着她喊道:“大娘!大娘念在她年少无知饶了她吧!”
二少爷话完,大夫依旧一动不动的捧着我的脸,她盯着我的眼看了许久终将满满的惊异,不信,心酸,凄楚,化为释然。
她放开我,一摇一晃的走进自己的屋子,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没有江湖,有的只是一个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