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痊愈,在我的一再要求下,我终于搬回来南苑,八月桂花香,不知是谁在南苑的院子里种了棵月桂,这些天正好月桂开花,这个南苑香气弥漫,沁人心脾,我曾经问:谁种的月桂?晓丹只是傻傻的对着我笑,回我道:“不止月桂,还有别的呢!”
别的?院子里确实多了许多花花草草的,可如今开的正欢的就是这株月桂,我看着晓丹红着脸的样子,觉得有些异样。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竹园变成了桂园,我才知道那株月桂是何处来的。
自从伤好以后,我成了蓉旭苑的丫头,蓉旭苑是大夫人的居所,自从上次晓丹事件以后我没再来过这里,大夫人说她特意向王爷要了我过来,在蓉旭苑我见过几次王爷,他只是看看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大夫人对我的态度好的令人咋舌。
大夫人见到我常会问一下少爷们念书的事情,还会问我都学了些什么,有时还会跟我说一些女儿家打扮穿衣的心得,她身边的丫头小琴甚至会掩着嘴小声说:“大夫人待无忧就像待自个儿的女儿一样!”大夫人听她如此说也不气,只是微微的笑着。
那时的我总是觉得任何人做任何事都会有自己的目的,所以对于大夫人对我的态度也总是看在心中,而我对她自然是有所保留,可很多年以后,我才发现有些事情的发展会偏离跟你原先想好的方向,不是因为事情本身而是因为人。
今日中秋,我早早的来到蓉旭苑,在苑门口,我遇见了一蹦一跳的幺妹,她穿着件火红色的衣裙高兴的向我跑来。
她天真的朝着我笑,对着喊:“无忧姐姐!”
我也笑着看向她,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骆凡的话,那天真的笑容瞬间变成了无数的计算和心酸,她站在我的面前,我依旧在笑,可心中却没有了喜悦,她转动着自己的衣裙,和她一起转动的还有她耳上的那对耳坠,她对着我问:“今天中秋,我穿这样漂亮吗?”
我看着她兴奋的笑脸,眼中的那抹眼红是如此刺眼,刺的我只想赶紧闭上眼睛,我一直知道火红色的衣裙,穿在幺妹的身上略显土气,将她红扑扑的小脸衬的乡土气息浓重,原本我总觉得她的俗气让她看起来生动,可今日的她在我的眼中一点儿也不像中阳王的女儿,倒像是那个土财主家的小姐。
她笑着看我,等待着我的回答,我也笑着看她,回她道:“漂亮!”我说的违心,可却依旧一脸欣赏的表情。
幺妹听我如此说,高兴的转了个圈道:“我和泊然哥哥说好了去卖莲花灯,无忧姐姐去吗?”
我看着她,笑着摇头道:“不去了,我要有事儿要忙,你们去玩儿吧!”
她高兴的冲着我摇了摇手,高兴的向清然居而去,我站在门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似是一种背叛,一种愧疚!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愧疚,很想努力的甩掉愧疚感,可它却像强力胶一般,挥之不去。
大夫人从后面缓缓走出,轻声唤我,我回身对着她行礼,她看着我,微笑的说道:“你是在难受吗,为自己说了谎话?”
我低头不语,她依旧微微的笑着,并且示意我应该也如她这般的微笑,她对着我说:“笑能掩饰很多东西,包括心虚,只是我觉得你根本不必有什么不快的,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很难改掉,有一些人她心计再深,终还是低人一等,你知道原因了?”
我听着她的话,又看向远去的幺妹的背影,似乎有些明白她的意思,她拉着我将我带到屋中,对着我说:“女孩子到了适当的年龄,都该懂得如何打扮自己,今天中秋,无忧有没有想过该如何打扮?”
房中大夫人亲手为我描眉画眼,她告诉我如何增添自己的神采,如何既美丽动人,又不失分寸。她还告诉我:“凡事太近缘分势必早尽!”
我看着她很想问,她为何会如此待我,她看着我询问的眼神,淡然的对着我说:“你知道那个以为自己一夜山鸡变凤凰的女人吧,就是晴儿的娘?”
我向她点了点头,她继续说:“一个女儿能带给她什么,将来嫁出去了,她就什么都没了,所以她要一个可以供她依靠的人,这个人不会是司徒晴,但却可以是司徒晴的夫婿,君泊然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这些我都明白,我也知道,可我却不是那么想面对,那个马车里的少年,那个烟花烂漫中的少年,在我心中他深得无法一下子拔除。
她见我不语皱起眉头,缓缓的说道:“可她至少还有个女儿,我呢?我却什么都没有,流云对我很是孝顺,骆凡对我也很恭敬,可将来他们都不会为我的,你明白吗?我也要个依靠,而如何得到?”说到此处她停顿了一下,看向我接着说:“就在于你!你应该明白我为何一直待你不薄,让你念书,让你恣意的和骆凡来往,我也在选,君泊然或是司徒骆凡!而如今这个选择在你,尚无忧,我不想跟你说我有多喜欢你,我可以告诉你,我要的是依靠,我可以帮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你也必须帮助我!”
她的坦诚让我震动,后来的很久我都一直在想,如果她不那么对我说,有很多事情我会更容易想明白!
我看着大夫人的眼睛,她眼角的皱纹比五年前更深,可锐利的眼光,却比五年前更能刺痛人。
她将打扮完成的我推倒铜镜前,我看见镜中的自己,不免也有些惊讶,这是我吗?干净的脸孔竟也多了些许妩媚,多一份则腻,少一分则轻,她点到及至,刚刚好的将我衬托的卓然出尘。
她笑着看我,对于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她看着镜中的我低下身子,在我的耳边小声的问:“尚无忧,告诉我你是要江湖,还是要牢笼?”
她的话让我想起来骆凡,那日她也如此问我:你是要江湖,还是要牢笼!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觉得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出的难题,我考倒了别人,也问倒了自己,江湖还是牢笼?难道相濡以沫真的不如相忘于江湖吗?
我微笑着看向镜中的自己,大夫人也微笑着看我,说道:“不论是江湖还是牢笼都不是那么容易得的,有些人即便是想要一个牢笼都得不到。要记得人都是为自己活着,有些东西必须去争,即使有些手段不那么光明,光明的永远不会是手段,只要结果是好的,那牺牲也是必然,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不要做可怜人!”
晚上的中秋宴,我陪在大夫人身边出席,泊然穿着那件晓丹缝制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清雅脱俗,我知道袖子里有我绣的那朵蝴蝶兰,他身边坐着火红红的小幺妹如此二人很是不般配。
今日是我第一次见到幺妹的娘,她的打扮与小幺妹倒很是相衬,大夫人轻蔑的斜了她一眼,没有再看。
还有大少爷司徒俊岚,我这也是第一次瞧见,他看起来与中阳王最为相似,长相神态都几乎如出一辙,他来与大夫人行礼的时候也看见了身后的我,仅仅微笑带过,我也恭敬的俯身行礼,只听他清脆的问了句:“你就是无忧?”
我道:是!
骆凡身着一件月白色长袍匆匆赶来,见到大夫人也恭敬的行了个礼,随即看向身后的我,在见到我时,他眼中的光芒直刺向我,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惊艳,也终于明白了那些瓶瓶灌灌的作用,他望着我有些失神,我微笑着看他,他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直到大夫人开口:“骆凡,坐啊!”
他这才回神,转身坐下,骆凡坐下后,我转头看向一旁的泊然,发现他也始终盯着我看,眼睛一眨不眨,我也冲着她微微一笑,他见我笑,也扯动嘴角,给我个笑容。
司徒俊岚将一切看在眼底,微笑的拍了拍弟弟的肩,在父亲耳边说了句:“骆凡长大了,爹!”
中阳王微笑的看着骆凡,顺带扫了我一眼,没有多余的表情,只匆匆带过。
家宴开始,宴上大家都没什么话,自顾自的吃着东西,我在大夫人身后从旁伺候着,骆凡会时不时的回头看我,泊然也会偶尔抬头对上我的眼,幺妹看看泊然又看看我,随即给我个大大的笑容,她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淳朴,与她那一身红衣如此般配,大夫人见状,只微微动了一下嘴角。
大家用完饭,中阳王转头看看身边的儿子和女儿,笑着说:“听说城中晚间有灯会,这一个个的急着吃完,是不是都准备去赏灯,赏月亮啊?”
三少爷第一个说话,道:“我就知道爹看得出来!”
骆凡没有说话,自顾自的举杯小口的抿着桂花酿,王爷笑嘻嘻的说:“别闹的太晚!”说完起身准备走人,泊然也起身准备随同离去,王爷突然回身对着泊然道:“你也去玩儿吧,我们老人家跟老人家过节,你们年轻人和年轻人去过节吧!”
话完看向大夫人,大夫人也起身,准备离席,我跟在她身后,她装作不经意的回头看到我,说道:“无忧也去吧,别跟着我们老人家了!”我俯身行礼退下。
大少爷看着我们,没有跟来,只道了句:大家玩的愉快,便也匆匆离席。
洛城的中秋,有赏灯赏花赏月亮之说,所以灯会很是热闹,晓丹,思言,单音单舞都来了,还有燕北和方帆方飞两兄弟,二少爷和三少爷说稍后到,于是我们一群人在洛城五彩斑斓的大街上先碰了头。
当所有人见到我的时候,除了单音单舞以外,大家都发出惊叹之声,晓丹更是不停的揉着眼睛,盯着我问:“你是无忧,你是无忧!”
我连声道:“是,是,是,是,我是无忧啦!”
单音笑着说:“现在知道什么叫女大十八变了!”
幺妹一路缠着泊然去放莲花灯,单舞冷着脸道:“今儿个怎么有个红柿子跟着,真是扫兴!”
大家齐声对她道:“小声些,别让她听见了!”
燕北看着幺妹不解的问:“红柿子,不是挺好看啊,不过呢~~”
思言拉着燕北问:“大老粗,你都有不过,不过什么?”
燕北挠了挠头说:“不过就是站在泊然旁边,很是不般配,总觉得她旁边该站个穿金戴银的!”
燕北如此一说惹的我们一阵笑,三少爷和二少爷在那时也赶来,可没有听见燕北的不过,骆凡看着我问:“第一次和你们一道过中秋,喜欢什么都说,都算我的!”话虽是和大家说的,可眼睛却始终看着我。
单舞带头感叹道:“无忧,你以后都这么打扮,估计没多久,咱们都发了!”
这下大家不敢明着笑,都暗暗的捂着嘴笑,燕北没大懂意思,看着我和骆凡,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如此这样的才是般配吗?”
他的这句话似乎正好入了泊然的耳,泊然冷着脸向我们走来,我们一群人,前前后后,浩浩荡荡的逛着灯会,幺妹恣意的说这个灯漂亮,还是那个灯漂亮,最后都不及泊然哥哥买的莲花灯漂亮。
燕北笑着说:“听说,在洛河放的莲花灯是女子为求爱人平安而放的,小姐这是要求谁平安啊?”
幺妹听他如此说嗔了他一眼,红着脸自顾自的捧着莲花灯向洛河而去,我们跟在身后也都向着洛河去。
这时街道中央舞花灯的队伍热闹的向我们这边舞来,人们纷纷涌上前去看,我们几个也想跟着凑个热闹,也跟来上去,可人潮汹涌,我们被人潮挤散了。我来回四处寻找,只见一个刺目的艳红在我的不远处与我一样转着头到处寻找着,嘴里还在不停的喊着:泊然哥哥,我本想掉头走掉,可看着她无助的样子,我的脚选择了上前。
“幺妹!”
“无忧姐姐!”她见到我如同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一般向我扑来。
我拉住她说:“拉着别丢了,等人散了我们再去找他们!”
她对着我点了点头,拥挤中几个和幺妹差不多大的孩子们,前呼后拥的将幺妹手中的莲花灯挤掉了,掉在地上的莲花灯瞬间被人踩得稀巴烂,幺妹红着眼嚷着还她的灯,几个孩子轻蔑的看着她,笑的很是不怀好意,还一边指着幺妹一边叫她:“红辣椒,土包子,财主家的土小姐!”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幺妹因为自己的打扮与长相流泪,也是最后一次。我没有多说,只是拉着她就走开,可她却不肯,她如钉在了地上一般,听着他们说,任着他们说:红辣椒,土包子,财主家的土小姐!小孩子的残忍有时候不亚于大人,那是因为他们自己都不懂自己有多残忍。
我听不下去,将一帮小孩子赶走,幺妹依旧站在原地,直到大家赶来找我们,她擦了眼泪,没再哭,转头笑着对向泊然,大家都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幺妹也对着我笑,她笑着说人群踩坏了她的灯,我愣愣的看着只有十岁的她,从那天起我知道她再也不会信我说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