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时间好容易到了十一月份，再过个十来日，高宇庭他们就冬季休工了。这段时间里，一到周末，杨晚晴就拉着杜美莹陪她去看房子，结果是越看越纠结。
地段稍微好一点儿交通便利的，就贵得吓人；地段特别偏的虽然便宜，但是上班太不方便，要倒两次车。而且看房子的过程中，还常常生一肚子气。
比如上个周末，杨晚晴都身心疲惫不想再动了，但是杜美莹尽职尽责地过来了，所以两人还是出了门。这次看的楼盘地段不算繁华，但好在是个交通枢纽般的位置，基本上哪儿去的车还都有。在公交车上，杜美莹给她这么分析那么分析，觉得这个楼盘似乎还真是最近看过的所有中最合适的。杨晚晴这才上了心，重新燃起了斗志。
杜美莹是个公务员，时间大把大把的，就是工资不怎么高。不过既然身在公门自然也有几身像模像样的行头，杨晚晴新进的奥广，如今又成了小有名气的策划师，也咬牙新置了几套衣服。俩人往售楼处一站，售楼小姐们立刻围过来三个，热情洋溢地对楼盘进行着全方位天花乱坠般的介绍。
杨晚晴做策划做的有个职业习惯，做什么事情之前，都喜欢全面的了解下行情，看房子也是这样，哪些是必须关心的问题，哪些是售楼小姐扔的烟雾弹，经过这几个月的实战演练，心里已是有数得很了。
售楼小姐见她懂行，也就不多说什么粉饰的话，直接给推荐了几个楼层，杨晚晴看了看户型，还真都不错。就是面积都大了点儿，最小的那个也89平。C城的房价虽然不算太高，粗算了一下，首付也得八九万。
杨晚晴考虑了半天，是无论如何也凑不出这钱来，更别说还需要预留下装修房子的钱，而且她和高宇庭都还要生活。想了一会儿之后，她问道：“不错是不错，就是大了点儿。有没有40-50平左右的？”
售楼小姐马上变了个脸色，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你是选婚房，这跟自己买个公寓住不同，结婚了马上就涉及到要孩子的实际问题，这么小的平数，连个儿童房都挤不出来，就算不需要80-90平的，最次也得弄个60-70平的啊！”
杨晚晴听了自然是不舒服的，杜美莹马上道：“我们就要50平的，你是觉得是小买卖，不想做是吧？”
售楼小姐瞥瞥眼睛道：“不能，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小户型的图册去。”
杜美莹冲着她的背影道：“她们都有提成的，巴不得劝每个客人都买栋别墅。”
杨晚晴知道她是安慰自己，勉力笑一笑，心里却觉得一阵尴尬又一阵发凉，怎么都暖和不过来的感觉。
杜美莹碰碰她的胳膊道：“要不整个70平的？其实她说的也有点道理，50平的建筑面积，使用面积也就38平左右，是有点挤。那个，你差多少钱？我给你凑凑！”
杨晚晴果断地摇头道：“不行。你为了进这个单位，已经花了十多万了。虽然你待遇好，但工资并不高，你还没啥储蓄观念。你说帮我也是再找阿姨和叔叔给我借钱，他们也不是银行也不是提款机，哪儿这么多闲钱准备着往外借啊？”
杜美莹挤挤眼睛：“你又不是不还。”沉了一会儿，她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家里真就一点都拿不出来？一万也没有？如今这社会，让年轻人全靠着自己挣那点工资买房子结婚的，哪儿有啊！”
杨晚晴真是一点也不愿意提这方面的事情，一提她就头都大了，一提她就想起那段并不愉快的记忆。
原本杨晚晴是很欣喜的，听了母亲的话之后，知道她并不会用别人如何如何结婚的那套来严格执行，她和高宇庭都觉得，这婚应该很快就能结了。
没想到与高宇庭父母一商量，两个老人沉默了。
杨晚晴脸上的笑意也不由得僵住了。
高宇庭搓搓手道：“爸妈，家里真就没有一点存款么？我这几年读大学，除了第一年交了学费，还因为拿了国家奖学金减免了两年学费，家里还是那么难么？”
高爸爸道：“你是让人省心。可你俩弟弟都读高中了。这费那费的，三天两头交。其实关键还是我们两个老的没能耐，就只能从土里刨点食儿……”
高妈妈道：“宇庭，家里要是有，能不拿出来给你娶媳妇么……”
高宇庭忙道：“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高妈妈垂着眼睛踌躇了良久，才抬头向杨晚晴道：“孩子，你能不能再跟你妈说说……”
就这句话，让杨晚晴心里很是难受。她其实很想说，我妈并没有过分地要这要那。但是看看高宇庭，她又勉强忍了下去。
一句话在喉咙口滚了许久，她才缓缓说道：“关于给我的那些，三金啊，新衣服什么的，我可以不要了。但房子，得有。”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出来的声音是颤抖的。说出来的瞬间，杨晚晴感觉忽然眼睛发涩起来，鼻头发酸起来，她自己骇了一跳，连忙告诫自己说，不能哭。为什么哭呢？在这场合哭了，让宇庭怎么想？他心里得多难受。
高爸爸高妈妈并没有表态，显然即使是这样，他们还是没有能力接受的。杨晚晴顿时感到很无力。
高宇庭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坚定地回绝道：“不行！别人有的，你也应该有，这辈子就这么一回！”
但是说了不行又怎么样呢？没钱，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最后高宇庭无奈，只得将头转向杨晚晴，小声商量道：“晚晴，再晚一年，行吗？”
杨晚晴点了点头，虽然她明明知道，一年时间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但这个话题太压抑，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下去。
杨晚晴在这里出神了好久，回过神来的时候，杜美莹正百无聊赖地趴在吧台上发短信，而那个售楼小姐竟然还没有回来。
杨晚晴四下打量了一眼，看到她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边给对面的一对中年夫妇递饮料，边笑颜如花地介绍着楼盘。
“先生，您看下这一个，168平……”
杨晚晴站直了身子，理顺了衣服，将围巾好好地系好，拉起杜美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售楼处。
外面的阳光白花花地晃着眼睛，杨晚晴用手挡着四下望了望，忽然对身边的杜美莹道：“美莹，你看，周围这么多的房子，怎么就没有属于我的一间半间？”
杜美莹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杨晚晴继续道：“美莹，你知道么？我最近特别想做一头黑熊。”
杜美莹道：“哦？为什么啊？”
杨晚晴指指前面那棵掉光了叶子的老树，一字一句地道：“冬天来了的时候，找到一棵枯树，就可以冬眠。”
杜美莹拉着她的手左甩右甩，故意道：“哎吆喂，晚晴，这伤春悲秋的，可不是你风格啊！面包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
她伸手指指后面施工中的一座大楼道：“看到那些顶着严寒加紧施工的民工没有？辛辛苦苦一年，都不一定能顺利拿回工钱。他们也在这个城市劳动，也在为美化这座城市做贡献，可是他们中有多少人能在这个城市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呢！我们虽然比上不足，比下总是有余的吧？”
杨晚晴笑笑，转头看着她认真地说：“美莹，我一直觉得自己满清高的，最近才知道，其实我也是一个俗人，还是个有点矫情的俗人。”
杜美莹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道：“眼睛湿漉漉的很好看，不过，不要让眼泪掉下来。这个社会，不同情弱者。”
杨晚晴在眼睛上轻轻点了点，吸吸鼻子道：“我们回去吧。我现在只想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售楼处VIP客户室里，销售经理开了一瓶红酒，走到窗前，倒进路明远手中握着的高脚杯里，说道：“路少，这次是大费周章啊？我仔细看了，虽然是个气质美女，但也不是举世难寻的那种啊！”
路明远转过头来，脸上的神情却是严肃得很，他冲着销售经理点了点头道：“这次多谢你帮忙。”说完拉开VIP客户室的门，匆匆走了出去。
说不清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只是看她哭了，忽然心里生刺般的难过。
坐到车子里半晌，他却没有打火，最后还是掏出手机来，将电话拨了过去。
公交车上人很多很挤，杨晚晴将手机勉强将掏出来接听：“喂？”
路明远听到她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鼻音，沉了一下问道：“感冒了？”
杨晚晴还没缓过劲儿来，感慨道：“不算感冒。流的不是鼻涕。”
杜美莹拿手肘戳戳她，她才反应过来，接着道：“有事吗班长？”
路明远想了好一会儿，还是随着心意道：“晚晴，我想见你。”
杨晚晴稍微愣了下，回道：“班长，我都说了……”
路明远打断她道：“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杨晚晴抱歉道：“对不起，班长。你不知道我最近倒霉透了，离我远点，安全。”
路明远笑笑打岔说：“珍惜生命，远离女人？”
杨晚晴勉强笑笑，结尾道：“班长，我在车上，挤得要命，先不说了啊，有事再联系。”
路明远别有所指道：“晚晴，你明明可以不用挤的。”
杨晚晴沉默半晌道：“班长，你明明也可以不用等。”
路明远沉默。电话里传来嘟嘟的茫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