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凌然睁开眼,眼前的东西一片模糊,揉揉眼睛,还是看不清。他扶着墙打开病房门,感觉身边一阵风经过,“二十七床的病人醒了。”
经医生简单介绍,他才知道,由于车祸是正面撞击,挡风玻璃的碎片大部分飞进了眼睛里,造成视力严重下降。
护士推门进来,“陈大夫,朝阳医院刚刚有一名癌症患者去世,死者生前签署了器官捐献同意书。”
“知道了。”医生对护士点点头,继而转头对凌然说,“凌先生,如果没有问题,您交完手术费后,我们就可以安排手术了。”
“不可能……”一个拄着拐棍的中年男子推开门,“她留有遗书,指明将角膜捐献给陆旭先生,就不能再捐给其他人。”
“可她指定的器官接受者已经失去了拥有权,院方会按照死者生前签署的通知书将眼角膜无偿捐献给需要的人。”
“既然捐给了陆旭,那就是陆旭的东西,陆旭死了,那还有我,我说不捐就是不捐,你们有什么问题,就跟我的律师谈。”
他们狗咬狗一嘴毛。从他们的谈话中,凌然隐约猜到,将要接受的角膜是田乐乐的,半路上出来的程咬金是高高在上的陆董事长,而生前就跟他抢田乐乐的陆旭,就算死了,也在跟他争田乐乐的尸体。
因果报应。这就是他拿着一把碎玻璃扔向陆旭得到的报应,可是谁都不能嘲笑他,更不能唾弃他。起码从小衣食无忧的陆旭不能,一朝变凤凰的左潇潇不能,没吃过苦受过罪的田乐乐更不能。
他没有钱,但没权没势并不是他的错,为什么每个人都轻视他,都可以欺负他?
活人住的房子在涨价,死人住的墓地也在涨价。左潇潇死了,她在北京没有亲人,尸体也一直没人认领。凌然是她在北京唯一还算认识的人,也是他来北京唯一的理由。出于责任,凌然不得不给她买块地,让她入土为安。
他把车卖了,可东西越倒手越不值钱,贱卖的钱还不够买俩石狮子。尸体等着火化,钱迟迟凑不够。无奈之下,他去工地里挣按日结算的活,多劳多得。眼看东拼西凑的钱马上就能买得起一个很普通的墓地了,他却在工地干活时被集装箱砸中了腿,粉碎性骨折。
工头只给他结算了当日的工资,拒不承认是工伤。他本就没有钱看病,还没有医保,生活更是难上加难。
他伤了腿,走路一瘸一拐,才舍得坐地铁。刷完卡,闸机门开了,他拖着打着石膏的腿慢慢往里挪,差点被夹到屁股。他的腿不能打弯,下楼梯也很费劲,地铁工作人员对他视而不见,无障碍设施形同虚设,没准还得在背后补一句:都残疾了,还跑这儿凑热闹来。
上了地铁,车厢了没有什么人,但座位都被占了。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一种容不下的冷漠眼光,让他也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不是他厌世,而是这个无情的社会容不下他。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出了地铁口过马路还跟拐弯的电动自行车撞上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那条伤腿上。对方勉强站起来就指着鼻子骂,“臭瘸子,我要是你这样就踏实在家等死,肯定不出来给别人找麻烦。”
正在这时,一辆车停在了旁边,林然走下车,从皮甲里掏出一打钱,大概有七八张,摔在那个人脸上,“这些够不够?”
那人趴在地上把钱都捡起来,他又补了一句,“拿了钱赶紧滚。”
凌然并不是没想过他怎么会出现的如此恰到好处,还凭白无故帮他这么大一个忙。保不齐他一直在别人的局里,这一幕只是为了让他更真切的认识到自己的悲惨和钱的万能。
林然的确很会利用别人的缺点,他能让一个人在万般无助的情况下认清钱是好东西,再给这个人钱,给这个人梦想,给他想要却以为这辈子根本得不到的东西。面临这样的机遇,每个人都扪心自问,有几个能不动心?
理想,可能有人活了大半生,甚至后半生活着的目的都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多少人很努力,多少人有功底,但又有多少人真正成功了。
凌然出卖了人格,交换了理想,落得如此下场。投靠恶势力,终会恶有恶报。
公司解散了,他的梦彻底碎了,最爱他的人也走了,世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他。
凌然抱着田乐乐遗落在家中的娃娃去看电影,坐公车看风景,右手边的座位永远放着那个娃娃,它代替着田乐乐存在着。有天坐在车里,车站有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像极了田乐乐。他趴在车窗上努力的看,但终因车速太快错过了。他想,田乐乐其实也是这样,在一个他不知道的世界快乐的活着,只要坚信她存在着,只是不去联系,就能够认为只是错过了漫漫人海和她一瞬间的相遇,更多时候是在天各一方的生活着。
他在网上看到田乐乐最后在空间更新的日志,名为繁花落尽,进入需要密码,提示是:我的结婚纪念日。
懂爱的人用爱情把自己埋葬了,不爱的人都潇洒的走了。爱来过,爱又消失了,海市蜃楼的爱里早就没了不变的爱人。我会用我的死埋葬这段爱情,用爱情祭奠我的一生。对凌然的爱,直到此刻彻底终结,我不会带着那么沉重的回忆投胎重生,肯定多喝孟婆几碗汤,如果真有下辈子,轻轻松松的做个简单的人。不用有人那么爱我,我也不要那么执着于爱,只把平凡人的一生演完,就够了。
————摘自七秒记忆的鱼的空间
他把田乐乐和左潇潇葬在了一起,方便扫墓。
他还会定期去精神病院看望田乐乐的母亲,但她的病更重了,见到他就打,骂他,“滚,你给我滚。”这句话是她意识还算清醒的最后一刻,对田乐乐的爸爸说的话。
凌然知道她根本不认识自己,也更不知道自己仇人的儿子,但他喊她妈。
他和米西亚正式提出分手,他说,“不是因为你不爱我,或是我不爱你,而是我们太爱对方,才不能在一起。爱这种东西,控制好了叫幸福,失控了就是灾难。就像火,可以烧水做饭,可是大火就会铸成火灾。”
“咱俩接触这么久……我头一次发现……”她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憋红了脸。
凌然迅速接上,“说话特别的深刻?”
“你是疯子,你有病!”说完,掉头就走。
也许这世上,总有一种爱能治他的病。总有一个人也是缺了口的圆,跟他拼在一起才完整。
走的人轻松,留下的人活多久就痛苦多久。田乐乐和陆旭这辈子都真心爱过,但错过了对方,上天安排他们几乎同时死去,下辈子再相恋。陆旭执行枪决的时候,田乐乐的心电图拉了直线。留下凌然,心却被判了无期徒刑,他将背负罪孽过完一生。
他不知道,如果田乐乐还活着,他们的孩子还活着。他们是会带着痛苦的回忆过完下半生,还是会放对方自由,重新开始。
就像田乐乐曾经对他说过的一段话:我原来不喜欢陆旭,甚至有点讨厌,因此做了很多伤害他的事。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喜欢他,在暗处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也会对他很好很好。可是我们不能相恋了,最好的关系也就到这儿了。在一起不但他会介意,我也不能原谅自己,我会在心里不停的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要伤害他。所以,我跟你在一起,就是要让你这辈子都活在悔恨与愧疚中。
我们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去爱的人,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早就产生了感情,你以为那只是种习惯,还是坏习惯。嘴上天天说要戒掉,却没行动。你知道抽烟伤人害己,还成天嚷嚷着,抽完这根就戒烟。割舍不掉就承认,何苦假惺惺的装潇洒,谁心里最可怜,谁心里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