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醒来时,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扎进肉里的管子源源不断的向身体输送透明液体。身边的脚步声有轻有重,看来惊动了不少人。
她的睫毛才微微颤动了一下,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醒了醒了,快叫医生。”
终于睁开了眼,一群医生和护士挤进狭小的病房,最前头又矮又胖的男人应该是她的主治医师,撑开她的眼皮看了看,转身问拿着本子做记录的护士,“病人的各项指标是否正常?”
“均已控制在正常范围内。”
“病人清醒了,但还需要留院观察,你们可以跟她说话了,但时间不要太久。”主治医生说完转身,带着一大堆背影浩浩荡荡的离开,“家属跟我来一下。”
大家面面相觑,就在这令人煎熬的寂静中,田乐乐说话了,“医生,等我好些了去找你,我能对自己负责。”
医生们的影子消失了,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还没好好感受,又围过来好几个脑袋,再次挡住了好不容易看见的阳光。
她很失望,因为少了一个人的影子。不是少了凌然,而是少了陆旭。对于她来说,凌然是奇迹,如果他出现,她就欣然接受,不来也很正常。陆旭是习惯,形影不离的关怀,突然之间不见了,非常别扭。
房明雪数落她,也埋怨自己,“你也太不会照顾自己了,我才几个小时没看着你,竟然搞成这样。要不是林然告诉我,我都不知道……”
“我不是何时何地都能把你捡来医院。”钱惟说。
“林然呢?”她问。
“去交住院费了,应该马上就回来了。”房明雪据实以告。
田乐乐每次晕过去再醒过来,不是欠这个钱就是欠那个人情,还有那么多人不厌其烦的拯救她。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她除了睡觉都不敢轻易闭上眼,否则睁开眼,不是丢了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欠了一屁股债。
猛然想起房明雪对她说过的话,“求林然啊,他肯定不会拒绝。”
倒退十几年,她会相信无缘无故的爱,但在弱肉强食的社会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她不得不开始怀疑,她这个惨到没天理的可怜虫,还能让林然有何企图。
那些套词一样的关心问候话,她左耳朵听右耳朵就冒出去了,因为脑子在高速运转另一个问题。于是,他们说累了,说渴了,被慰问的人也无任何表示,他们又套用了几句结束语,相继离开。
手机还在身上,她打开搜索引擎,问题是网络并不万能,就像她问,凌然现在的女朋友是谁,肯定没有相关搜索。刚想输入林然的名字,进来一条信息,未知号码,内容是,照顾好自己。
第六感告诉她,这条信息绝对是陆旭发来的,他根本没失踪,而是一直躲在暗处观察她。
她拔掉输液管,掀开被子,晃晃荡荡的下床,推开门,跟林然撞个满怀。
“我的大小姐啊,你怎么还乱跑。”林然看她穿的很少,赶紧把她扶回床上,“你有什么事就告诉我,我帮你去办。”
她笑的苍白无力,拍拍他的手,“放心,我只是去找医生问问我的病情。”
病房和医生办公室只隔了不到五间病房,她却觉得走了很久,敲门进去,坐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儿,才有力气讲话,“医生,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事情,您告诉我就可以。”
医生看看她,惋惜的摇摇头,“你的情况特殊,我只能把病情告知本人,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已经准备好了,您说吧。”她重重的点头。
随后,医生取出抽屉里的纸袋,应该是她的病例,从中抽出厚厚一摞文件,“据我们的诊断,确诊你为胃癌前期,我们建议手术。相信你也知道,癌症不能完全治愈,手术也有一定风险,所以我们需要……”
她打断医生,“如果不手术,我还能活多久,手术成功了能活多久,失败了还能活多久?”
“不接受治疗话就要看癌细胞扩散的速度。手术成功的话,也只是延长寿命,最多可达到十年。如果失败,用药物维持的话,应该也有两三年。”医生规矩的回答完问题,也提出自己的疑虑,“我行医多年,见过太多六十多岁的患者听到这样的消息都抑制不住而崩溃的,可你还不到三十岁……”
“因为我比别人更清楚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挥霍,所以我才更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宣泄上。”她实在笑不出来了,只要面无表情的看着医生。人的阅历跟岁数真的不成正比。终于明白为情自杀,轻视生命的行为多么可耻,也理解了被判死刑人的心情,同样开始渴望生存,珍惜余生。
“我们希望你认真考虑,越早接受治疗,手术成功的可能性越高。”
胃和其它器官不一样,它不能移植,也就否定了她的生命会有奇迹的可能。她的人生只剩一个三岔路口,看不见每条路的长短,还有路途上的陷阱,但必须做选择。
她好累,好想睡,眼前的路越来越远,但她不敢闭上眼。很难说再睁开眼时,她会不会连自己都丢了。
林然还在病房,看她回来就赶紧过去扶。她心安理得的接受,心想,老天爷很公平,它让我在死前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早点回去吧,我累了,想睡了。”
他好像没听见,给她掩好被子,单膝跪地,“拜托你不让我再担心了好不好?你给我一个机会照顾你,让我也有资格分享你的病情。”
没有戒指,没有玫瑰花,只有一颗真挚的心,也没捧到她面前,还好端端的装在他的胸膛里。她得知自己活不长的时候都没哭,现在居然眼眶湿润了,因为被珍惜了,“我死了怎么办?”
“我不可能让你死。”
“可问题在于,咱俩认识还不到三个月,接触也不是很多,这样真的很莫名其妙。难道说……你是同性恋,所以跟哪个异性结婚都一样?”
“……”
“不不不,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你肯定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必须娶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婆,这样就还能到外边开拓新的天地啊?”
“你是不是为了破坏气氛而生的?”林然愤怒的站起来。
她愣了,这话多么熟悉。她也曾在被岔开话题后,很愤然的质疑过另一个人到底懂不懂浪漫。每个人都有幽默感,也懂浪漫,只又对特定的才会展现。
正在这时,救星迟冰冰从天而降,当然她也是从门外走进来,不是从窗户飞进来的。
田乐乐开心的就差鼓掌了,终于有了借口,“林然,你先回去吧,我恐怕有很多话要跟她说……”
林然悻悻地走了,迟冰冰坐在床前,握住她的手,“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
这话应该是她说吧,她要是有天先走了,留下她,可怎么办啊?
“乐乐,你害怕分离吗?”
“怕吧,关键要看那个人跟我的关系如何。”她回答。
“如果有一天,我因为自己的怯懦而选择逃跑,你会因此责怪我吗?”迟冰冰低下头,艰难的说,“我昨天梦见许默了,我告诉他我要走了,永远都不再回来了。他就一直骂我,骂我是懦夫,骂我自私,把我骂的一文不值。”
“可是,你为什么要走啊?”
“因为真的不想看到相信了几十年的美好变成假象,不想亲眼看它摧毁。”迟冰冰说,“我一直跟别人不太亲近,不敢投入太多感情就是这个原因,不得到才不会因为失去而感到痛苦。只有躲得远远的,把从前已经习惯的生活渐渐忘掉,才能不再为了他们的分离感到痛心。”
田乐乐一时语塞,不知该用怎样设身处地的心情的劝慰她,静静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原来,时间是把爱情推向悬崖的最大杀手,婚姻退到无路可退,只能无可选择的跳下深渊,亲手结束了自己。经得起风浪,却敌不过平淡,这便是爱情,任何婚姻都不可免俗。”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还记得我妈很开心的给我讲刚和我爸认识的时候,只会散步、聊天。那时的感情不像现在这样现实,必须有车有房有钱,不然面都不见。他们是朋友介绍认识的,我爸家连台电视都没有,说嫁也就嫁了。”
“我妈一直辛苦的工作,供着他追求不切实际的梦想,甚至发动我姥姥姥爷骑着三轮车去大街上卖串挣钱给他。现在,他遇到了什么狗屁机遇,被一些无知的人高高托起,心都飘了。他忘本了!”迟冰冰最后一句话说的格外重。
“我从不知道,你还有这样一段过去……”
“大概我走了以后,许默就会找新的女朋友,结婚生子。在这偌大的城市里,我唯独放心不下你。只要我知道你还在这里,总有一天我会再回来,一定会,你一定要守在原地等我,等我有天回来找我的回忆,找我遗失在某段时光里,永不磨灭的美好。”
她不敢答应,她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允许她等待迟冰冰回来,承诺终究敌不过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