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本书的主人公韩老先生并不认识。
但我很早就有一个想法,想写写那些在国外卓有建树的华侨骄子,想用自己的拙笔去讴歌他们,以弘扬炎黄子孙在世界上的威望!我敬佩那些在海外卓有成就的华侨骄子。他们身在异国他乡,抱着崇高的人生目标,克服了众多难以想象的困境,创造出令世人瞩目的成就,从而为自己写出了一部辉煌人生,也为人类做出一份伟大贡献,更为炎黄子孙争得一份扬眉吐气的荣誉!
但一直没有机会结识这样的人。
一九九四年,我在《当代》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报告文学,写的是一位俄籍华人在生物研究方面的故事。作品问世后,很多人打来电话,要求与主人公合作,有的甚至从新疆、山东等地专程跑来找我。我本着一颗傻乎乎的善良之心,对来访者有求必应,先后向俄罗斯派去三个考察团,为他们帮办一切出境手续,冒着风险给他们当担保人。邀请俄籍华人来中国,陪他跑了好多城市。
在众多的电话咨询者中,有一个人显得格外热情,他说他是烟台的姓高。听他沙哑的声音,不难判断是一位老年人。这使我对他自然多了几分信赖。老年人嘛,总给人以一种信赖感。听语气,此人有一定的教养。他自称是英国某公司的中方代理人。在短短的十几天里,他给我打来十几次电话,每次都长达二三十分钟。他大谈对那位俄籍华人的科研成果如何赏识,让我把俄籍华人请来中国洽谈。我同他在电话里达成协议,我可以把俄籍华人请到北京,由他来承担五千元的费用。我总不能又搭时间又掏腰包的“双赔”吧?再说我们这些作家都是精神上的富翁、经济上的乞丐。他在电话里满口答应,“没问题!那点钱小事一桩!”
一九九四年七月二十八日,我把俄籍华人请来北京,住进黑龙江宾馆。二十九日那天晚间十一点二十分,我正洗澡,高某忽然打来电话,说他从香港刚飞来北京,要立即见我。说心里话,我觉得时间太晚了,不宜再会客,可又不好拒绝,只好匆匆穿上衣裙,跑到楼下叫醒门卫打开大门……
十一点四十分,一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男人,匆匆忙忙出现在宾馆大厅里。他一套劣质米色西装,手拎一只陈旧的秘码箱,身材矮小,肤色黝黑,头发稀疏得连天灵盖都没盖住,最惹人注目的是他半边脸部神经麻痹,一讲话半边脸就一抽一抽地抖动。这副尊容不禁使我微微一震,但我立即谴责自己,不可以貌取人!一个人是不能按着主观意志去塑造自己外貌的!高某一见面就匆忙解释说:“刚才发生点事!一下飞机钱包就丢了,所以现在才赶来!真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
我不无惊讶,忙问他:“钱包里有多少钱?”
他故做漫不经心地说:“啊,没多少钱,只是所有的证件都在里面,还有提货单什么的。”
“那不更严重了吗?”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轻信。
他却说:“没关系,机场的警察正帮我找呢!他们都认识我,很卖力气!”
我仍然沉浸在为他丢失钱包的惋惜中,他却同我热情地神侃起来,并亮出他二十八岁妻子的照片,年轻、漂亮。他呢,自称是五十八岁,看上去却像六十八岁。他说他认识一位旅韩华侨韩晟昊先生,此人在打开中韩通道方面有很大贡献,可以通过韩老先生推广俄籍华人的科研成果等。
高某头脑聪明,思维敏捷,能言善辩。第二天上午,他同俄籍华人双方签属了合作意向书。洽谈结束后,高某让我等他的电话,说要领我去见韩老先生在北京的儿子。
我从午饭后就开始傻等,一直等到晚间,连晚饭都没敢离开,却始终不见他来电话。我急不可耐地拨通他留给我的电话号码,对方却回答说,根本不认识此人!这使我不禁心生疑窦:这人为什么撒谎?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怀着满腹狐疑等到半夜十一点半,电话铃声终于大作,我急忙拿起话筒,一个满嘴醉话的沙哑声音顿时撞击着我的耳鼓:“张女士,你……猜我是谁?”
我说:“你不是高先生吗?”
“不……对……你猜我是谁?”他一连问我四、五遍。
我厉声提醒他:“高先生,请你不要开玩笑了!你不是高先生还是谁?”
他说:“不!我不是高先生!我告诉你,我是国际大骗子!”
我不禁大吃一惊,反问一句,“你谁都骗吗?”
“对,谁都骗!”
我忙仗着胆子回敬他,“我也告诉你,我不怕!我家先生是法官!你这种人我见过的多了!”
他话锋一转:“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接触你吗?”
“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只以为他就是想跟俄籍华人谈合作项目呢。
他却说:“告诉你吧,我是想利用你这支笔!”
其实,这也未尝不可,在以往的电话里他曾流露过,说他的一生经历很坎坷,很希望有人写写他。在没有得知他全部历史之前,我当然不会表态。我从不愿意当这种“御用”文人。
接下来他的话就更不在行了,不堪入耳,满嘴胡说八道。
我气愤地斥责他,“高先生,我们是初次相识,希望你能保持点自尊!更希望你能兑现诺言,关于这次来京的费用,你什么时候付给我?”
面对这样一个满嘴雌黄的家伙,我不能不想到最实际的问题。
“明天上午九点,我准时到你那里!”他说。
“我希望你言而有信,不要再失言了!”我不得不郑重地提醒他。
电话挂断了,我如同吞了一只苍蝇,心里好晦气,遇到这么个鬼东西,不仅暗暗担心明天,如果他言而无信,那可就麻烦了!我只带来三千元钱。那位俄籍华人也是个穷光蛋,我们将如何支付下一步的费用?
第二天上午九点,果真如我所料。服务员送来了一张纸条,上面写道:“张雅文女士,我为你的事东奔西跑,你却说我是国际大骗子,我不能与你共事了!”
纯属胡说八道!他自己说他是国际大骗子,到头来却栽赃到我头上!
过后我才寻思过味来,其实他早在一见面时,就为这场戏做好了“铺垫”。他说他钱包丢了,当然就没钱付这笔费用了。后来听说,那天晚间他喝了一斤多白酒,醉倒在地铁台阶上,差点儿被警察送进拘留所里,连手表都被人偷去了。后来得知,他在烟台工作,只同韩老先生偶尔见过一面而已。
此时,我已无暇顾及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南京那里还等我带着俄籍华人去谈合作问题。我已经囊空如洗,带来的三千元钱全部花光,买完两张机票仅剩下五十元钱,连机场都去不了!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恰在这时,一位叫王一元的女士来拜访我,邀我到她家里作客。按着当时的心态,我本无心境去赴宴。但,王一元女士虽然年过半百,却美丽可人,亲切可近。于是,我就怀着消气解闷的心情来到她家。到她家后方才了解到,她先生是中国对外联部欧洲司司长(现为对外联络部办公厅主任),是个不小的官呢。夫妻俩非常热情,丰盛的菜肴和真诚的热情稀释着我满腹的郁气。
临离去时,王一元女士竟把二百元钱硬塞到我手里,说:“穷家富路,我知道你已经囊空如洗了!”她目睹了我买完机票仅剩五十元钱的狼狈。我百般推却都被她塞了回来。攥着这二百元钱,我备受感动,它荡涤着高某带给我的气愤,觉得世界上毕竟还是好人多!从此后,我与王一元夫妇成了要好的朋友。
我登机去了南京,心里却憋着一股无法平静的火气。从南京办完事我又专程回到北京,倒不是为了找高某算账(也无处可找),而是为了寻找韩老先生的儿子。凭着一个作家的敏感,我觉得韩老先生要在打开中韩通道方面真有贡献,那这个人物是很值得一写的。可我不知道韩老先生儿子的工作单位,只大概记得高某说在一所什么中学。于是,我在北京足足跑了一天,终于在一所中学的医务室里找到了他,一个五十多岁精明干练的中年人。他热情地接待了我。
他说:“我父亲这一生太值得写了。他这一生可谓跌宕起伏,波澜壮阔,饱经沧桑,历经坎坷!如果您能写写我父亲,我们老韩家将感激不尽了。”
末了,他把父亲在汉城的通讯地址给了我。
于是,我给韩老先生贸然发去两封热情诚恳的信。没过多久,老先生回信说:“写不写我倒无所谓,你带个同伴来汉城玩玩嘛。我来给你出费用。”
经过一番艰难的申办手续,我于一九九五年八月飞往汉城。见面后,韩晟昊先生问我为什么要写他?我说:“我觉得您这一生很值得一写,尤其在打开中韩通道方面的贡献,是应该公诸于世的!”
韩老先生听罢此话,感慨万端地说了一句,“嗨,我这一生真是一言难尽哪!”
于是,我们开始了长达二十天的采访。一年后,我带着初稿第二次赴汉城请老先生审阅。
我觉得韩老先生是一个少见的人物。他坎坷的经历是那段历史的见证。他血与泪的人生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我相信,我给广大读者推出的不仅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更是一个大写的中国人,一个伟大的华侨骄子!希望这部书能给广大读者打开一扇鲜为人知的门窗,使人们领略一段并不久远的历史。
在此,我倒感谢那个自称是“国际大骗子”的高某了,他使我上了一把当,却得来一个很棒的素材。
此书因种种原因,历时三年,今天终于出版了。在此,我向给予我帮助的朋友们,向作家出版社,表示深深的谢意,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