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都在外面忙到很晚,可是再晚,他都会来我的房间看我,我常常听到他与睡在外榻的乳母在交谈,询问我一天的历程。
每天晚上,我睁眼躺在床上,静静地等着哥哥来看我,我想多跟哥哥在一起,多感受一会儿他的气息。
有时候等的实在困极,我就睡着了,哥哥用自己优美纤长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即便动作轻柔,却也总是将我弄醒,可我决不反感。
我从不睁开眼,假寐着,可哥哥每次都能发觉,然后又会自责不该吵醒我,我固执地摇摇头,我喜欢哥哥的抚摸,喜欢哥哥的气息,喜欢哥哥的存在,让我不再孤独。
哥哥说每次他都忍不住想要摸摸我的脸,因为这总能让他在官场上的烦闷及抑郁一扫而光,即便第二天清晨他又要面临同样的问题。
姨娘之后也来看过我几次,还给我带来很多我不知道的的新鲜玩意,对于像我这般年龄的女孩子,这些礼物是很有诱惑力的。她跟母亲幼时的亲情及友情大概确实深厚,只是后来因为各自出嫁和母亲的生病才渐渐地疏远。
我看着那些精美的礼物,爱不释手地小心把玩着。缝制精良的锦囊带有丝丝香气,形状怪异的滑稽面具,还有一个个可爱的泥塑人,有一个泥人居然有点像我。
姨娘笑着告诉我,这个泥人是阿修在家捏了好多天才捏出来的,他天天在家缠着他母亲吵着见我,可他父亲令他禁足,不准他出府惹祸。姨娘让我有时间去看看他,可我没有时间。
我的时间得用来给父亲,我不能在失去母亲后再忍受失去他,即便是想象我都痛苦不堪。我要父亲,我要他就留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哪怕他的灵魂已随母亲远走高飞,哪怕他留给我们兄妹的只是一具身体的空壳,我也不能承受失去。
我的执着和认真终究还是没能挽回父亲,我白日里时时刻刻地陪着他,竭力使他不孤单一人,我渴望甚至是奢望他能走出母亲去世的阴影。可他终日只呆在母亲与他的房间,拿着一把木梳,呆呆的一看就是几个时辰,我知道那把木梳是他从前每天早上为母亲梳理青丝用的。
他鲜少吃喝,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我焦急地让哥哥对此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父亲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追随母亲而去。
可哥哥以及一群大夫都束手无策,父亲一向强健的身体终于在这种状态下开始崩溃。没人能阻挡住一个一心求死之人的意志。
在父亲垂死前的几日,我终于忍不住坐在他的病榻前嚎啕大哭,我再也不想装坚强了,坚强将令我失去父亲。
父亲看着我的眼神终于从一潭死水开始变得有点波澜,我扑在父亲身上,泪水浸湿了父亲的被褥。
“你算什么父亲?你这是算什么父亲!你准备丢下我丢下哥哥一个人去找母亲去找檀爷爷吗,休想!你休想!为什么你们都要走,你们都要丢下我和哥哥!为什么…你们大人说话从来不算数!为什么总是要这么自私我一直很乖我听话可你们都这么不负责任的!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我像一头小母狮愤怒地吼叫着,大哭着,狠狠揪住父亲胸前的衣襟,“我不许…我不许你走!不许你丢下我你说话!呜呜…说话”
等我发泄了好一会儿,父亲虚弱无力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我一直都不是阿莞的好父亲,甚至我都不配做你的父亲,我…咳咳…”这是我许久后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却这样充斥着病感,我虽恼恨,却还是为他抚了抚胸口。
他顺势拉起我的手,轻轻地用他干枯的嘴唇摩挲着吻了吻我的掌心,声音低哑,“我下辈子做个好父亲,好不好?”我替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一声不吭地走了出来。没有人知道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究竟是什么感觉。
可我当时却清清楚楚地体会到了,那滋味。
父亲走了,在一个春日的夜晚,他的面容依旧同从前一样英俊,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显得安详而幸福,好像他终于得到了解脱和拯救。
我和哥哥都知道那个可以拯救他的救世主是谁,他在生前的最后一刻还沉浸在即将与母亲重逢的喜悦及期待中。他生前,我总在哭,他死后,我却不想哭。对他而言,死亡不是他人生的终点,而是他希望的开端。
我唯有给予他和母亲作为女儿最真挚的祝福。
死神在我的童年一而再地光顾了我的家庭。从我降临此世的那一刻起,死亡一直在左右着我的命运,它夺走了一个个我所珍爱的人,檀爷爷,母亲,父亲,以及一个我倾尽所有挚爱的男子,还有哥哥。
死亡,一个人人都惧怕的名词,它是每一个人都无法避免的最终宿命,是我美丽爱情的埋葬之地。它的阴影,笼罩着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