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厅那里走出一位少年,身穿朱红缕丝锦袍,头戴紫金冠,十分张扬。不过很糟糕,他的右手臂和小腿上用白色细绢缠了一层又一层。很是破坏了整体的不羁美感。
少年看起来比哥哥小上一两岁,面容俊美,剑眉飞扬,目似朗星,身姿长挑挺拔,好像我院子里种的直柏。看起来比他的弟弟可是英俊多了,更得其父的风貌。我猜彭城王一定是更喜欢这个长子的。
不过空有一副好皮囊,他带着一股狂傲之气的脸,让人很愿意去狠狠挠几下。
少年阔步来到父亲面前,微微屈身向父亲行了一礼,我姑且勉强算那叫行礼。继而毫无悔过之意地说道:“温大人,我就是彭城王的长子刘允,想必您也看得出来。我很愿意结交令公子,温殊他虽每日用功,但与人结交也多。可偏偏就是对我冷若冰霜,爱搭不理。我着实忍无可忍,所以今日才有意挑衅,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俗语说不打不相识嘛。所以,还请您见谅。”
说完他甚无所谓,有点洋洋得意地站到了哥哥身旁。他冲哥哥狡黠一笑,“温殊,这下你没法子了吧,以后咱们还是好兄弟啊,”他正说到一半看到哥哥身旁的我在敌意扫视他,顿了一下,“温殊,这是你妹妹吧,你们兄妹不但长得挺像,脾性也一样,都这么不待见我。”哥哥稳如泰山,没看他,也没理他。
彭城王对父亲霁颜一笑,风华顿生,“犬子狂妄,生来他就是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怎么都改不了,还望温卿见谅。他对温殊绝无恶意,少年们打斗也属正常,我们也不必过于放在心上了。既然此事已无甚所谓,我另有一事…”他脸色倏变,眸色已沉,“本王有一事须在此地明说,但不知可否?”
父亲神色转为凝重,略略迟疑道:“王爷有何事尽可直言,只要不韪忠义,微臣定当竭力而为。”
彭城王面容渐朗,笑答:“温卿何出此言?此事并无多难办温卿素与檀老将军交好,人尽皆知。檀将军年事已高,理应颐养天年之龄,却于边地饱尝风沙之苦本王以为,不知温卿可否转告将军…将他手中的兵权转交于我…你我皆知,皇兄已对檀将军暗起杀机,若我可得将军手中兵权,定当妥当安置将军,让他与夫人一同安享晚年。温卿的官职自然也能更上一层。檀将军素来恶我,而你与将军父子情深,必能劝服他。再不济,我知晓温宣你与檀将军手下的几员心腹关系匪浅不知你意下如何?”
父亲静默片刻,猛然发出一阵讽笑,语带讥诮,“原来王爷绕了半天圈子,引我来学宫,又让临川王引走义父,存的便是这门心思。不过让彭城王煞费苦心了,我并不打算帮助王爷夺得兵权,篡权谋上!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我温氏再无德无能也绝不做卖主求荣的勾当!既然犬子之事风波已息,在下便先行告辞了,但望殿下自求多福!”
父亲的一席话说完,彭城王的脸色突变,表情阴鹜无比。很难想象如此出尘的人物也会有这般可怕的表情。
父亲抱起我,冲哥哥严肃地使了一下脸色,然后转身便走,哥哥也跟随其后。
彭城王在背后讽刺道:“温宣你真是不知轻重!也不看看眼下是副什么情形,陛下已然病重,如今朝务全权由我掌治。皇兄早对檀道济起疑,你以为你的好义父能活着出这建康城吗你以为你和你义父还能嚣张几时你还真是不识抬举,也不想想,我是看在谁的面子才愿意为你留条后路!”
父亲急碌的步伐猛然一滞,我看着他聚满愤怒的脸在竭力隐忍着,额上青筋豁然凸起,十分可惧,而后铿锵有力地道:“微臣不知彭城王究竟要看谁的面子,不过在下以为,你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用看!”父亲说完抬步便走。
可还没等我们踏出门外,他的声音再次深沉响起,这次没了讽嘲,有些犹疑和…感伤?“她的身体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父亲昂首阔步地踏出门外,兀自冷笑一声,抛出一句话来,“王爷未免太多事了吧!”
疾步出了学宫,我再次看向那两扇红漆大门,再没了初进时的兴奋与激动。心情一片灰丧。哥哥却又是老样子,除了脸上多块不大不小的青青瘀伤,一片风平浪静。
父亲刚刚将我抱上了马车,只听有人在喊:“请等一下,等一下!”我回过头,看见那个“沉默寡言”的小男孩刘肱向马车这边跑来。我们都望向他,不知他要做什么。
他喘吁吁地跑过来,胸腔上下剧烈起伏,苍白的脸色因此微微绯红,染上胭脂色,“这个这个…是你的吗?”他说着伸出自己的右手放到我面前,白皙纤薄的掌心上赫然躺着的是檀爷爷给我的那枚碧凤玉坠。
我赶紧摸摸自己的脖子,真的没有!我劈手就把那枚玉坠拿了回来,黑着一张脸闷闷地说:“谢谢你啊。”声音不可不谓勉强了。对他我可是连半分好感也没有。檀爷爷居然连根玉坠上得丝绳都系不好,这样子也能领兵千万我在心里碎碎念道。
只有哥哥微笑着对他说道:“刘肱,谢谢你了,麻烦你回去跟你哥哥说一下,我和他是做不了朋友的。”刘肱轻轻摇了摇头,“哥哥他是不会听我说的话的,何况他真的很欣赏你,温哥哥,哥哥他其实”“公子!天色已晚,你若无事,我们便要启程回府了。”父亲很不耐烦地打断他。对于不喜欢的人或事,父亲他一向没有什么耐性。
刘肱听闻父亲此语,垂下头,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细若蚊蝇,“大人即刻启程吧,我无事。”他默默转身,走向学宫大门,瘦弱的身躯,单薄的背影。哥哥和父亲也上了马车。
憨厚车夫掉转了车头,坐到了车前驾马。马车开始平稳地运行在朱雀大街上。我鬼使神差地打开车帘,望向学宫。那个刘肱居然还站在学宫门前,注视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我和他四目相对,感觉真是怪异。他微微一愣后,随即冲我微微一笑。我顿时呆住,立即摔下车帘。我猜他一定是不常笑的。
可我不得不承认,他刚才在唇边绽放的那抹笑容,确实,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