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受冤屈的贺怡见到别人也受冤屈,不由怒火中烧,她带着查田小组来到柏树下村做深入细致的调查,一家一家了解情况,核实数据。发现问题相当严重:苏区中央局派来的查田运动工作组长林金生,执行左倾政策“地主不分田,富农分坏田”,把查田变为查阶级,不但查地主、富农,而且查中农、贫农、工人,并且查到三代五代上去了。给大部分人进行成分升级,有8户中农、红军家属划成地主、富农,抓起来进行打击。
掌握大量第一手材料,贺怡并没有蛮干,她一面向上组报告,一面派人把林金生找来。事关重大,董必武、何叔衡立即亲自来了,何叔衡授权贺怡处理此事。林金生一来,贺怡拍案而起,当众指责:“你把柏树下搞得乌烟瘴气,贫农变中农,中农变富农,富农变地主,贫农也变地主……”接着,她一一例举了林金生弄虚作假的事例。
内心空虚的林金生,吓得额头冒冷汗,嗫嗫嚅嚅地承认了错误。
这件事的处理过程,使董必武、何叔衡、邓发等领导同志,对贺怡有了进一步的了解。邓发赞扬她说:“贺怡工作过得硬,很适合搞地方工作。”不久,贺怡担任了夏肖区委书记,她吃苦耐劳,身体力行,将各项工作都搞得有声有色,被评为瑞金县的一面红旗。
在诬陷中,她用红旗洗雪自己。
在三江,三条船财物遇劫,三船人安全抵达赣州1934年10月,红军长征,“反党小集团”案不了了之,在基层改造的毛泽覃,临危受命,被任命为中央苏区分局委员、红军独立师师长,留下来坚持打游击。
毛泽覃即将率红军游击队转战闽赣边界,党组织考虑贺怡身怀有孕,同时她的父母亲和孩子需要照顾,决定贺怡不随部队行动,携父母往赣州坚持地下工作。
明暗不定的早晨,厚重的铅云压迫着山岭,惨白色的光落在黝黑的贡水上。
三条带篷的大木船徐徐启航,划开一道道粼粼波纹。1934年12月的一个早晨,会昌县白鹅洲四码头,正进行着一场秘密的送别。
毛泽覃将两位老人扶上船,内心掠过一丝酸楚,安顿好老人,又送贺怡和孩子上船,毛泽覃与贺怡紧紧握着手,千言万语一时竟无从说起。
毛泽覃与贺怡依依惜别。
贺怡注视着毛泽覃:因日夜操劳,脸庞已明显消瘦,一双炯炯的眸子,却仍透着刚毅、凝重的神情。“泽覃,今后一切要多保重。”贺怡那坚强的眼睛,饱含依恋深情的目光,心头不禁一酸,哽咽着说:“别担心孩子、父母。”毛泽覃点点头,说:“贺怡,你以后的日子会更困难,但无论碰到什么情况都要坚持住!我会派人来看你们的。”当时,怀着身孕的贺怡,被任命为中共赣县县委副书记,与一家老老少少5口,潜往白区赣县进行地下工作。
贺怡一行的隐蔽行动,由白区工作经验丰富,任全国总工会苏区中央执行局委员长的***亲自布置。由中央苏区分局书记项英,亲自组织实施,作了周密细致的安排。
这次行程安排,由中央执行委员、中央苦力运输工会委员长王贤选及刘老大负责。王贤选原本是参加长征的,因其长期搞白区工作,熟悉本地情况,为此,毛泽覃提议,周恩来、***同意他留下。
船上装载着钨砂和谷子,准备运往赣州售出后作活动经费。
第一条船上乘着贺焕文,化名陈焕文,由刘老大开路;第二条船上是贺怡,化名为胡招娣,带着不满周岁的女儿小英子,与王贤选假扮为夫妻;第三条船是温吐秀和刘豹(刘伯坚之子,4岁)化名小三子,假扮成祖孙。
开航了,毛泽覃向着顺流而下的帆船,缓缓扬起了凝重的手,这一挥手,永远凝固于苏区女人贺怡的脑际┅┅三江水,水深流急,一路凶险难测。
于都贡江,是红军长征第一渡。这里,成了白军阻击红军余部“流窜”的水路关隘。几条白军的汽轮船,在江面上日夜游弋,过往船只,一律扣押。
贺怡一行三条船只,混杂在另外几条船中,驶入了白军的“口袋”。
“哪里来的船,是干什么的,到哪里去?”白军一窝蜂地涌上船,枪械拉得哗啦哗啦响,咋咋呼呼地嚷:“有没有红军在船上,把红军交出来,一律有赏!”码头守卫,都是驻军长官的嫡系,任务就是搜刮民脂,强征强罚,每天从关卡上收取的油水比税收还多。
“老总,我们是从会昌来的。”王贤选上前,笑嘻嘻地说。
“会昌,都有通行证吗?”白军扫了大肚婆贺怡一眼。
“当然有,怎么会没有。”他掏出证明,殷勤地应答。
白军并不看证明,一个个像老鼠钻进船舱,眼睛滴溜溜乱转。
“喂,船舱里装的是什么,这么重?”“稻谷,吃的稻谷。”“稻谷,这么重?”“嘿嘿,还有点子钨砂。”“钨砂,哈哈,有钨砂?”那个白军笑逐颜开,向岸上高声叫喊起来:“连长,这有一船钨砂。”顷刻之间,三船稻谷、钨砂,被洗劫一空。
作为今后的活动经费,没有了。经过王贤选周旋、交涉,老老少少三条船上的人,倒是一个不少,渡过一劫,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在白军驱逐下,大家仓皇离岸,三船并发,如脱弦之箭向赣州而去。
翌日,烟雨空蒙,赣州已在一望之中。
为避嫌,船靠偏僻的城东磨角上码头。王贤选派船工刘家发上岸,与水西党支部书记何三苟取得联系。何三苟1932由王贤选亲自介绍入党,为人精明,人品十分可靠。
王贤选突然回归赣州,交待任务,何三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再一看贺怡,虽凸着肚子,一身农妇装饰,那双眼睛明亮如星,可知来头不小。
想了想,何三苟决定将贺怡一行,隐蔽到石人前村寡居的叔母家。
石人前村,山上有块飞来石,形状似人,取名石人前村。
何三苟的叔母李金秀,虽孤身独居,却很爱清洁,三间土木瓦房,收拾得干净利索,桌椅灶台,一尘不染。
贺怡一见此处,便有几分喜欢。
她长年搞妇女工作,经验丰富,开口便喊李金秀:“契娘”。叫得李金秀连连答应,好生欢喜,从此,便认了这个契女(干女儿),以母女相待。
李金秀曾在九江一带做契娘(奶娘),走南闯北,见过世面。对外便说:“胡招娣是我在九江带的契女,她老家湖口兵荒马乱,一家人逃到这里来避难。”
地下工作者频频被捕,地下党组织机智对敌风雨如磐,突如其来的打击,一个紧接着一个。
1935年春分之夜,是个无星无月的夜。赣州突然全城戒严,老字号福裕泰染布行被团团包围,如狼似虎的军警直扑后院,将何三苟迅速缉捕。
为了扩大线索,缉拿要犯――毛泽东的小姨子贺怡,严刑拷打连夜突击进行。
几天几夜的毒刑,何三苟被打得血肉模糊,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可他不愧为一条汉子,豁出一条命,用硬顶软抗,对付软硬兼施。
何三苟究竟何许人也?
何三苟原名何斌,16岁入布行学徒,1926年参加工运,担任过染业工会纠察队长。多年间,秘密来往苏区,组织运送食盐、西药、布匹、汽油等物资。1934年,他化名何光绕,作为白区代表潜往红都瑞金,出席了“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
如今,东窗事发,其被捕入狱,事出有因。
为了营救何三苟,贺怡亲自找到何三苟的老婆谢任风,派她去探监。谢任风胆小,说不知怎么个探法。贺怡便教她怎么样进门,怎么样说话。
第二天,谢任风背着女儿,哭哭啼啼探监,花了几块大洋,果然入门。在监狱里,她按照贺怡的交待哭骂:“你个讨债鬼,到底犯了什么法?你要老实告诉我,我好请人保你出去,没犯什么法,也不要乱说!”何三苟何等聪明,一听这话,知道是组织上派来,便气忿地回答:“帮人家做伙计,犯得了什么法,天晓得怎么搞错了。你回去,告诉老人放心吧。”贺怡放了半个心,又通过保安司令部的内线,探明了何三苟被捕的内幕。出卖何三苟的人,名叫李文堂,原系县苏维埃工会秘书长。李文堂逃往广东,在韶关被捕,关押于余汉谋的军法处。
李文堂是怕打的那种,鞭子、吊索、烙铁、辣椒水一侍候,他想不供却就供了。说赣州老字号福裕泰染布行,有一个叫何光绕的共党。余汉谋的军法处,立即把线索电报给赣州保安司令赵廉。
“姓何的出来!”那天夜里,军警们狐假虎威一吆喝,何三苟就出来了。因为,老字号福裕泰染布行,仅一个姓何的。不过,他只承认是姓何的,叫何三苟,不知道什么何光绕、毛泽东的小姨子贺怡,死活不认帐。
这案件,眼看没有什么油水。没有油水的案子,能榨出油水才算有本事的法官。
依照“连座”的规矩,法官又把老字号福裕泰染布行刘老板抓起来。
“连座”谁不懂?就是株连。若何三苟通共,他刘老板也是通共。
刘老板是广东人,外地人能在本地做生意,没有不懂规矩的。他不但懂规矩,而且有后台。后台就是赣州保安司令赵廉本人。
刘老板进了监狱,也不吭声,叫人送了500块大洋去,给赵司令“分红”。
赵司令有点纳闷:还不到分红时间,怎么提前分红呀?
原来,刘老板的染布行,赵司令也是股东。二人是同乡、同商关系,这下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赵司令想了想,就拐了个弯,叫商会出面做保,自己再出面交待法官。
刘老板没通共,刘老板的伙计当然也没通共。刘老板出狱,又把何三苟保了出来。
何三苟不是省油灯,出狱时放了串鞭炮刹秽气,到处说自己如何清白,好像比没有坐牢的都清白似的,从此,再没人怀疑他了。
那天,何三苟、贺怡以及刚从战场回来的王贤选等人,相约在后山石人石下的菜园栽豆子。
脸上、身上伤痕累累,何三苟的伤痛还没痊愈,大家关切地嘘寒问暖。
“皮肉伤,皮肉伤。”何三苟满不在乎地说:“坐牢就那么回事: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逗得大家哄然大笑。“保安司令赵廉还问我……”何三苟想起了什么,汇报说:“有个贺怡从瑞金逃到了赣州,是毛泽东的小姨子,她躲藏在哪里?我说,毛泽东是哪个我都不认得,怎么认得他的小姨子。”贺怡一听,又气又好笑,脸腾地红了。
何三苟一见,心里有数,也不等她解释,说:“敌人既然对我产生怀疑,还得处处提防,我们要尽量减少接触。另外,他们捕捉的重点是贺怡,必然还会下大力气搜索,石人村离赣州太近,也不是久留之地。”当下,大家商议决定,贺怡须立即转移。
翌日,贺怡一家搬迁到赣县陈坑,住在王贤选表嫂的娘家。此地距赣州30多里,人烟稀少,十分偏僻。同时,他们规定,短期内贺怡与何三苟不直接会面。
果然,危险随即而至,迁居不到半月,王贤选又突然被捕。
却说王贤选护送贺怡后,按陈毅的指示,返回赣南团团部工作。当时,留守赣南的中央分局已进入最危急境地。为便于打游击,所有中央分局领导都编入赣南团。三个大队的成员为:毛泽覃率领一个大队;刘伯坚率一个大队,其中有蔡会文、梁柏台、连德胜;王选贤及陈友生率一个大队。
3月初,项英、陈毅指挥三个大队分头突围。
蔡会文带部队在前,刘伯坚、梁柏台居中,王贤选、陈友生断后。王贤选率部队登上坪山,前面已经打响。王贤选亲眼见到刘伯坚、梁柏台、连德胜被捕。
王贤选与敌人在上坪、禾丰一带转战一个星期,部队被打散后,他悄悄潜入赣州。
祸事引发于一件宿仇。
多年前,王贤选为了完成上级的筹款任务,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率人潜入水西佛岭背,将大地主赖禄财父子绑架数日。经讨价还价,赖家凑了4000块银洋赎人。自此,王贤选便成了赖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共戴天的仇人。
红军主力长征,苏区铲平,赖禄财认为共产党大势已去,遂到处打听,四处寻访王贤选的踪影。功夫不负有心人。人海茫茫,竟然让他找到了王贤选的下落。
那一时期,红军留下的部队相继被击败,一些高级领导或牺牲或被捕。白军的胃口吊得很高。赖禄财告密时,也给王贤选加了一顶高帽子――共产党的中央高级领导。
于是,蒙在鼓里的王贤选被捕入狱,这位共产党的中央“要员”,被带上了两副脚镣、手铐。
监狱里,面对严刑拷打,王贤选接受何三苟的经验: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请坐请坐,你就是堂堂的共党中央委员王贤选。”“什么王贤选,你们找错了人,我叫王中仁。”“那你,一向在哪里发财呀?”“我在外面流浪,到处打铁,挣口饭吃,发得了什么财哟。”审问中,王贤选来了个一问三不知,口缝十分严密。他是吃大河水长大的人,见多识广,岂能被一群军警的咋呼吓倒。
“你在外面打铁也好,打仗也好,都要老老实实写交待材料,反省自首。”狱警奉命送来一叠纸张、笔墨,要王贤选写自首书。
王贤选只接纸张,不接笔墨。说:“这个纸蛮好,留给我以后慢慢揩屁股用。那个笔我就拿不起,我这手只晓得拿铁锤,拿竹篙,一个字都不会写,拿不起笔……”狱警目瞪口呆。对这么一位共党“高级”领导,白军军官恼怒极了,却又无可奈何。军警们正无计可施,这时传来好消息:坚持南方游击战争的刘伯坚,率部队向油山突围时被捕。
刘伯坚时任赣南省军区政治部主任,是党的高级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