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城浑身的力气有些游离,他扣住了桌子的一角,心中脑里一笔一画刻出一个男人的名字。
路钧笙,他到底想做什么?
暖阳高照,移过了树梢枝桠,光芒透进窗棂照在床上。眼皮受到暖洋洋的轻抚,纪念徐徐睁开眼,又霍的阖上。
静,啃噬心的静意打在每一个神经末梢。
等脑中的记忆不再那么混沌,她再次张开双眸。她掀被起身,指尖刚碰到银色手柄,就有清晰温润的声音传入耳里,“那么,你可以去找路先生了解一番,或许能帮助一二。”
纪念呼吸一顿,被铁链捆锁的疼痛又仿佛如沙漏细细落在心扉。
她恨他,她恨他的欺骗,恨他将自己的命运玩弄鼓掌之间。同样,她更觉得自己很可悲,这么深重的欺骗,似烈焰般的恨意也依旧无法埋葬自己对他的思念,对他……可耻的爱恋。
一面极致的爱,一面是疯狂的恨在撕扯着躯体灵魂,爱恨本是两种极端的感情,却在人类身上可以同存。世上的人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体。
乐淘糕点屋外。
光影细细碎碎,晃了行人的眼。午后的人们都格外慵懒,谁也无意理会伫立在乳白色圆柱旁的男女。
“你找我究竟何事?”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我究竟是谁?”纪念低敛扇睫,语气毫无波澜,“你可以把我当做她的复制品,可以扮作阿生欺骗我,甚至可以因为我开枪而恨我,但能不能先让我知道自己是谁。我不想也不能像个没有记忆的幽魂一样游荡在这个世界!”
空气中飘荡着悲伤的分子,轻轻一呼吸,心肺间就会被浓浓的悲伤蓄满。
“纪念,你不懂。”他睨视她的眼神倔狠无比,“你不懂我对你的恨。”
她悲愤失措,“你凭什么恨我?至少在你们对我催眠之前,我没举枪伤害你。最应该充满仇恨的人,是我!”
“你伤害我,一直都是。”
她骤然张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树叶丛中流过慌乱的微风。
“我早说过,催眠你成为复制品的人不是我,我不过是个接收者。”他双手插在兜里,款步逼近她,“而你,总是你先转身离去,总是你开口说再见,又有什么理由恨我?在这几年,我对你不够好,还是好的不够彻底?”
那一刻,他的目光像尖利冰冷的手术刀直直切入脑里,似要剖开她的神经直探进心里去,仅仅是一晃,又回复了恬淡肃静。
“对,你很好。”她拨开锐利的视线,痴痴低笑,“雪白公主裙,炫烂烟花,艳丽蔷薇,这些是我喜爱的吗?是给我的吗?”
不想回忆,不能回忆,回忆太酸太沉!
“原来……我所做的是这些?”他眸底有种了悟生命宿命的空寂,唇畔的讥讽浓烈如秋末霜叶红透了的经脉。
“那么,我是谁?”
“凭什么认定我会告诉你,纪念,你太低估我的恨了!”
“路钧笙,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时间的流逝仿佛指缝间细沙溜走,“我想怎样?”,他幽黑的眼底隐隐暗光流转,倏地,他勾起一旋笑,温热的呼吸拂在她的脸上,“我要你一生痛苦到忘不了我!”
低沉黯哑的声音是最尖利的钢针,狠狠钻进心肺。
“为什么要扮作阿生到我身边?”
“亲眼看你流泪!”远去的声音冰冷坚硬。
身体中的力气全部抽空,纪念对着空荡荡的空气,努力想摆出一点笑容来……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路钧笙约定在这个地方见面,无论他是阿生还是路钧笙,无论她是纪念还是其他什么人,他们在这里真正简单开心过。但,所有一切也只是一个假象。
最后一滴泪水在眼角枯萎,她知道,该放弃了,再也不要为他流泪。
后来很长时间,她随着程城见各种各样的心理医生、催眠师,但每次都是漾着光芒的脸庞走进治疗室,离开时是整脸黯然。
这天,程城又联系了一个心理医生,让纪念先搭车到咖啡屋,等他忙完再去接她。本来,她想拒绝的,经历过那么多大小医院、诊所的辗转,再要继续下去,她都快得心理病了。
低低叹口气,她抬手看看时间,发现还早,就往路边报刊亭走去,顺手拿起一份报纸,看到报纸第一张彩图时,她整个人都惊呆了——“路氏颜家联姻在即!”里面副刊上有张路钧笙墨镜西装的图片,与他扣手女子带着宽边的白色麻质荷叶帽,一旁的文字将路大公子与刚入族谱的颜家小姐怎样曲折相爱,如何共谱恋曲描写得淋漓尽致,让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小姐,快买一份吧,要不然,等你逛一圈回来,这些报纸都会一抢而空的。”
“为什么?”
“路大公子的魅力啊。虽然他再次联姻伤了无数小姑娘的心,但今天我们每一份报纸都有他超正点的相片,拿回家收藏也挺不错的。”
“是吗?谢谢你的忠告。”纪念从手提包里掏钱交给他。
“哎,如今的人们呀,结婚、离婚真像是速食品。”
纪念扯嘴笑笑,天气越来越热,她几乎被沁出来的汗珠而窒住呼吸。从手中报纸上抽走视线,她视线随意的一扫,对面马路一辆黑色小车上走下来一个人。
“路……皓远?”她喃喃低语。
不容她目光离去,随后下来的身影牢牢抓住她一切感知。那一瞬间,纪念双手紧紧攥成拳,久久没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