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四叔正在读初中。而我也只有2岁。等到我读到小学的时候,四叔已经从镇上的高中毕业,回到村里小学当了一名民办教师。正好,每天带着我,走好几里地的山路,去村里的小学上学。他教学,我读书。
四叔在学校当教师的时候,他上的课倒没有给我留过什么深刻印象,倒是每天放学后,他跑到我们班的教室,对着我的女教师说该放学了,也不管这位女教师还有没有事要交待自己的学生,就把我领走了,这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位女教师是四叔高中的同学,她其实对四叔充满了暗恋,这是我以后才知道的。
四叔非常疼我。在学校放假的时候,他会领着我漫山遍野地跑。有时会偶尔抓上一只倒霉的兔子,让全家都打打牙祭。这野兔子肉特别好吃,留在我记忆里的,就是那种有一点点腥味,放点家乡花椒树上的花椒,有点麻,吃完之后,连手指也要再吮上一遍,属于回味无穷的那一种。
记得有一次吃得过了头,晚上睡觉又睡得早,不消化,结果引起反胃,造成有很长一段时间闻到兔子肉就反胃,我以为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吃兔子肉了,没想到仅过了一年,就对四叔抓到的兔子肉又喜欢得不行。
四叔高高的,个子快到1米80,在我的记忆里,那时候家里的温饱还成问题。四叔一年四季穿着一条“劳动”布面料做的裤子,头上戴一顶我二叔从部队带回的军帽。还感觉时尚得不行。因为当时,四叔的年龄正处于花季。不到二十岁,正是爱美的时候。虽然家里吃得很差,但四叔的身体还是一个劲往上长。惹得村里暗恋他的姑娘有不少。由于四叔的鼻子高高还有点弯弯的味道,再加上当时村里放过一部电影,叫《列宁在十月》,四叔头戴军帽,模仿列宁的演讲学得很像,村里的人都叫四叔为“列宁”。
列宁的学习成绩不好,在学校里教书也不是他最拿手的。他最拿手的是怎么样号召起村里年纪比他小一点的人跟着他去抓兔子。这种抓兔子的本事不是什么人都会的,它还需要一定的技巧。首先要选择好收秋季节,这个季节,在庄稼地里埋伏了一个收获季节的兔子们已经和秋天的苞谷一样熟透了。在收割庄稼的时候,在任何一块田地里总能发现一只兔子。如果发现了,大家会暂时放下手中的家伙,先去抓兔子。聪明的兔子如果跳过田埂向大山跑去,个子高大的四叔,跑起来比兔子还要快的四叔也拿它没办法。但如果兔子一急,钻进了墙壁里,那就活该兔子倒霉。四叔他们就会用庄稼杆堆放在洞口,对兔子进行火攻,一直到兔子在洞里受不了跑出来为上。这时候,劳动就不是很累的事情,而是变成了一种乐趣。但如果是下雪天抓兔子那就需要点真本事了。首先是要发现兔子的足迹。因为下雪天,饿急了的兔子也要出来觅食,但如果被四叔这样的人给发现了,那就是碰上了克星。在雪地里,兔子是跑不快的,四叔跑得绝对比免子快。像我四叔这样的的人,如果要是在冬天有厚雪的时候碰上兔子,那兔子就是活该倒了大霉,十有八九是跑不掉的。在雪地里追野兔子,那绝对是需要一点真功夫的。
四叔抓兔子给我吃,在秋收季节,也会用火烤黄豆吃。把地里的黄豆割掉,连枝带叶放在火上烤,等到烤熟之后,把籽取出,可以吃得满嘴清香。味道好极了,并且绝对没有污染。四叔还有一个绝招,那就是放假在家里放牛的时候,他会从地里挖上几个地瓜,然后,点燃牛粪,火烤地瓜,算是野炊。
四叔还有到河里抓泥鳅的本事,放一个大网下去,里边放些馒头皮之类的东西,一个上午可以捞上不少小虾,回到家里四叔亲自动手,把小虾弄上面粉,然后放在油锅里炸,算是给家里改善一下生活。每当这时候,四叔都成了家里最受欢迎的人。连同村的邻居,也要跑到家里尝个新鲜。
四叔经常受爷爷的表扬,受表扬是因为四叔勤快,力气大,能干活。四叔也经常受到爷爷的批评,那是因为每次家里来客人的时候,四叔一边对客人说一些“不要客气吃菜”之类的话,往往是没等客人动筷子,自已就先动了筷子。
后来,四叔入伍当了兵,当兵的前一年,四叔已经开始知道自己的文化知识不够,开始“恶补”文化课,几乎是把初中和高中的课本全部拿出来学了一遍。现在回过头来看,四叔完全是为了以后到部队考军校做准备。虽然那时候地方已经开始考大学了,而部队还没有实行统考制度,还没有考军校这一说法。但就在四叔入伍到部队的第二年,部队也开始实行统考制度了,四叔很顺利地考上了军校,成了一名军官。全家人都很佩服四叔的远见。
做了军官后的四叔在城里找了老婆,回到家里举办了婚礼。四叔结婚后,虽然只有几十元钱的工资,但还是每个月从工资里挤出一点接济家里,也供我读书。那时候我还在读初中,但在那时候,四叔就成了我成功做人和做人成功的楷模,成了我的青春偶像,所以从那时起,我就想着有一天也要到军校读书,像四叔一样做个军官。
有一次,四叔带着四婶回家探亲,要离开家的时候,四叔说,走,送送我们。四叔回家才几天的时间,我其实不太想让四叔这么早就走,就找了一个借口对四叔说,四叔,我不送你走了,我还要上学去。直到今天,我想起说过的那句话,心里还是感到难受。
后来,我也考入了军校,在军校读书时收到我四婶寄来的毛衣,我是穿在身上,暖在心里。若干年后,我也成了一名军官之后,每想起四叔,心中总有暖暖的感觉。这是一种特别温暖的感觉,是一种和父亲才会有的感觉。
苗娇
苗娇是我五叔家的二女儿。生她的时候,我正好去部队当兵,屈指算来,她今年该是十五岁了。
我们老家在豫西的某个小山村,到了我五叔这辈,重男轻女的思想依然严重。五叔那时候也就二十五六岁吧,他的第一个女儿出生的时候,他倒没有什么多余话,因为这生孩子的事情,他大概也知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对五婶倒没什么微言,整个人也是和刚做了父亲的其他人一样,有一点遗憾但还是充满了喜气。但苗娇出生时就不一样了。一是因为这个生育指标来得不容易,那时乡里计划生育抓得正紧,这个生育指标算是计划外的,被村里罚了一笔钱;二是这第二个指标如果再不是个男孩子,那么这钱就算白花了,还要计划着如何弄到第三个生育指标,无论如何要生个小子,否则这钱花得就没了意义。可苗娇一生下来,偏偏又是个女娃。据我五婶的母亲回忆,说我五叔当时是一声叹息,便倒在床上一头睡着了,也不去看一眼孩子。
这便注定了苗娇不可能娇起来。我当新兵回家探望奶奶那一年,正是三伏天,苗娇才几个月大,赤身裸体在一个洗澡盆里无所畏惧地东张西望。浑身上下嘟着肉,胖呼呼挺可爱的。由于躲避罚款,苗娇在外地她外婆家了躲藏了一阵子,饥一顿饱一顿的,回来之后,奶奶做了玉米糊糊,她随便就能哧哧溜地喝下一碗。大概愈是不受欢迎的孩子,愈是好养。
96年我再回家的时候,苗娇已经6岁了。长得粗胳膊粗腿,据奶奶说,她已经会干不少事了。比如帮奶奶看个小鸡,引个路了等。有时候被哄骗着还能帮助奶奶提个夜壶等等。那时候五叔家又添了一小子,这便是老三从生。长得细胳膊细腿,一副地主家的少爷相。老大苗菁已经小学生了,五婶又是老师,苗菁便格外受到重视。苗娇在中间,便有点“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和姐姐弟弟在一起玩,便很容易充当受气挨骂的主儿,好在年纪尚小,不知道什么是生气,倒常见她比另外两个懂事,自小便让着姐姐和弟弟。
一转眼又是几年过去了。这年奶奶生重病,我赶回去探望。看到苗娇已长成了大姑娘,才十四岁,个子长得竟和五叔差不多了。因为时间长不见面的原因,叫起我这长年在外的大哥便显得不自然,远没有童年时跟在屁股后面大哥长大哥短的叫得顺口了。
再后来,苗菁读了高中,苗娇读了初中,老三读了小学,五叔在家务农,五婶在学校做代课教师,一家三个学生,五叔的家庭负担便显得很重。因爷爷奶奶在农村由五叔照顾,五叔的几个哥哥即二叔、三叔、四叔便逢年过节寄点钱给他,以贴补家用,日子也算过得去,但后来因为身体不好,到医院治疗,总也除不了根,一年总要犯上一次,但经过治病,总算慢慢恢复过来了,现在,在我四姑父办的一厂里打工。每个月几百元的工资,这在当地,也是不错的一份收入了。
五叔生病期间,行为难以克制,在家里摔碗砸锅。但他在清醒状态时,又很后悔。他也知道自己的病对孩子的心理的伤害,所以也很配合医生,坚持按时服药,又要吃药,又要供三个孩子上学,五叔的日子始终过得紧紧的。
一次和四姑家通电话,四姑告诉我,说苗菁今年没考上大学,还要再复读一年。苗娇今年上初二,成绩很好,但五叔为节省开支,想让苗娇停学了。我听了便有点责怪五叔偏心,都是自己的孩子,干吗厚此薄彼呢?
尽管,我也知道,如果苗娇读完高中考不上大学,她仍然要面临着和她的母亲、姑姑们一样的命运。嫁人、生子、在这块生她养育她的土地上渐渐老去。
我在心里祝愿一生下来就不太受欢迎的苗娇,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为父母亲,更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归宿。
爷爷和三叔
爷爷活着的时候,三叔最怕我爷爷,可是一旦爷爷把他骂狠了,他和爷爷顶起牛劲来,爷爷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