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小朱这样低头不语,杨坚感到大概是他把话说得太生硬了,叫人听不下去了。他懊悔地抹了抹头,心里暗想:这思想工作是太难做了,自己一点也没门儿,怪不得不少熟悉他的同志说:“杨坚只能跟砂子和图板打交道!”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不过,自己是个党员,又是团总支委员,不善于做思想工作,应该当做一个严重缺点来克服,必须好好学着做,打退堂鼓是不行的。因此,他又鼓起勇气说:“我刚才的话,也可能、也可能……”他本想说:“也可能不对。”可又一想,没什么不对呀!于是只好改口说:“不过,我觉得你还应该好好学习,好好学习毛主席的著作,继续到夜校去上学,那对工作会有好处,大有好处!不学习,看不清前进的方向,缺乏知识,会落后的。”说到这里,他实在没什么好说了,再说多了,会不会使小朱讨厌呢?得不到预期的效果,那可就真不太好了。最后,他突然又冒冒失失地说了一句:
“小朱,如果你想继续学下去,我可以帮助你补习补习。”说完,他的脸红了。
小朱没想到杨坚会这样说,她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帮你补习一下夜校落下的功课。”
朱秀云不知怎么回答了。
杨坚的为人,小朱是早就目睹耳闻的,在她的印象中,这个人朴实、敦厚、思想进步、作风正派,特别是能跟工人合得来。凡是和他接触过的人,都满口称赞他。过去,小朱经常这样想:要是梁君也具备这些优点,那该多好!有一次,她就向梁君透露过这个意思,她说:“你该向你的同学学习,谁不夸赞人家!”可梁君却说:“一个土包子,有什么可称赞的?生平无大志,像只蚂蚁似的,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到头来能结个什么果?”这就是梁君对自己老同学的评价。当时,小朱并不同意这种看法,她固执地说:“我看还是这种人忠实可靠,是个好的共产党员。”
可是,眼前这个问题怎么办?杨坚要给自己补习功课。
看来是应该继续学习的。这个老实人说学习有很大的好处,大概是真心话。现在谁不学习呀!连党支部书记都下苦工夫学习哩!还有人家张秀岩,跟自己差不多大岁数,也在上夜校。只是自己退学了。每天晚上,羡慕地看着同伴们从夜校回来,又是说,又是笑,用心地在练习簿上做习题。可是,梁君却说,女孩子上学没有用,只要懂得怎样“生活”就行了!
去你的“生活”吧!我还要学习,还要上夜校。
暂时跟不上班怎么办?对,问题就出在这里,拖了几个月了,是跟不上了。可是,现在有人要帮助自己补习呀!看样子还很真诚。还会骗我吗?不,他是个党员,可不是梁君那样的人。何况,有了经验教训了,还会轻易受骗吗?我不是一年前的朱秀云了。于是,她下了决心:
“好,那就请你帮助我补习吧!”
“这就对了!”杨坚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第一个难关总算闯过来了,下一步就好办了。补习功课是容易办的事,杨坚对业余辅导可不算门外汉。
说到哪,做到哪,“达成协议”的第一个晚上,补习功课就正式开始了。
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小朱的脑子很灵活,也很专心,进步很快,因此,杨坚的劲头也很足。
小朱呢,补习两三次以后,就彻底打消了一切顾虑。杨坚一点也没有“骗”她的意思,他专心致志地帮助她补习落下的功课,看不出有丝毫杂念。当然,他们经常谈思想,谈得很多,那也很诚挚。杨坚对她很严格,甚至还批评了她,说她过去不该和组织疏远了,不该和同志们疏远了,不该放弃了学习,特别不应该的是没下工夫学习毛主席著作,所以,思想就容易走下坡路,容易接受资产阶级思想影响。这对工作、对自己,都是个损失……词诚意恳,就像自己的哥哥劝导不懂事的妹妹那样。小朱是心悦诚服地接受了,并且把自己的心里话也告诉了他。于是,他对她的帮助就更加恳切了。他经常劝告她:“不要过早地考虑个人问题,那会影响工作和学习的,要时时想,自己怎样更多地为社会主义作出贡献。”听到这些话,小朱曾反问他:
“我这样平平常常的人,能作出什么贡献?又不是大人物!”
“这种想法不对!”杨坚严肃地批评她道,“咱们整个社会,就像一部大机器,机器上有大齿轮,也有小螺丝钉,它们在机器上作用不同,没有大齿轮当然不行,缺少小螺丝钉也不行!我常想,比起伟大的人物,咱们可以算是小螺丝钉了。如果咱们这些小螺丝钉坏了,生锈了,对这部大机器没有影响吗?所以,咱们应该充分认识到自己的作用,要永远使自己好使,不生锈,不坏掉!”
一下子,小朱思想开了窍了。对,老杨说得对啊!人和梁君两个样,说话也两个样。
有时候,小朱也有点过意不去,杨坚太忙了,工作是不用说了,无论在现场,在办公室,从未见他闲过,晚上还得为她补课,为工人讲课,听说还对戴继宏进行个别辅导,时间太不够用了!衬衣有时穿得很脏,也顾不了洗,袜子露了肉,也来不及补。有一次,她到他们宿舍去玩,故意留心看了一眼杨坚的被子,只见有几处露了棉花,和梁君那绸缎被褥、一尘不染的被单,成了鲜明的对比。看了这,她心里越加过意不去,人家那样辛苦地帮助自己,自己也该为人家做点什么啊!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后来,总算找到一个机会。就在杨坚和梁君一个短期出差期间,她利用一个星期天,把杨坚的被拆了,洗了,补了,又套上;同时,把脏衣服、破袜子,也一股脑儿翻出来,洗了,补了。为了不让杨坚知道这是谁干的,她要求宿舍里的同志替她保密。
事实上,这个“密”是保不住的,因为杨坚回来还没坐下,多嘴的小刘,就把这消息告诉杨坚了:“看看吧!老杨,你的鸡窝变成啥样了?”
看了那缝补得整洁的被褥,洗得洁白的衬衣,针缝整齐的袜底儿,杨坚一下子猜出,这出于朱秀云之手。不过,杨坚却并不因此而高兴,回来那天晚上,在给小朱补过课之后,他便严肃地向小朱说:
“小朱,你做得不对!”
“什么事?”小朱吃惊地问他。
“不应该去拆洗我的那些东西!”
小朱知道已经“泄密”了,就只好把自己的心思坦率地说出来。
“这种看法太狭隘了!”杨坚说,“这不是我个人在帮助你,是组织分配我的任务,是组织在关心你、帮助你。你感谢的不应该是我,而是组织。明白吗?”
小朱困惑地摇摇头,似乎并没有明白。
“组织一直在关心你!”杨坚进一步解释说,“不派我,也会派别人,组织就像母亲一样,时刻关怀每一个人,所以,我们要紧紧靠近组织。”
经过杨坚的反复解释,小朱总算明白了他的心思。不过,小朱总还想找理由为自己辩护,她说:“老杨,你不常说,我们同志间的帮助是阶级友爱吗?”
“是的!”杨坚完全肯定地说。
“我帮助你,不也是这种阶级友爱吗?”
杨坚一下子倒语塞了,他只重复地说:“阶级友爱是应该有的,可你帮助我做私人的事情就不应该。”
老杨很固执,小朱说服他是困难的,不过,她却更加敬重他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杨坚对小朱的了解,他们之间谈话的内容也扩大了。除了谈学习,也谈生活,谈过去,谈未来。杨坚常常引导小朱回忆过去所遭受的苦难,并要她和今天对比来看。他也谈自己的过去,他们常常为对方痛苦的童年充满着深深的同情,这时,他们便觉得彼此的心又靠近一步。
他们谈的话很多,有一点却使小朱奇怪,就是杨坚很少谈他个人的理想和抱负,难道他真的像梁君所说的“生平无大志”?因此,有一次她忍不住问了他:“老杨,你有没有理想?”
“我怎么会没有理想呢?”杨坚奇怪地看了小朱一眼,“我们这个时代,就是充满理想的时代,哪个革命青年能够没有理想?我常常想,我们这一代中国青年,太幸福了!所有的痛苦与不幸,我们的党和毛主席都给我们排除在生活之外。我们的责任,就是要努力工作,努力学习,建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我们要使自己成为又红又专的革命者,敢于攀登世界科学高峰,用我们自己的智慧、自己的双手,制造更多更好的大型、尖端机器,不但支援我们自己的建设,也支援世界人民的革命斗争。你想想看,小朱,”他兴奋的目光望着远方,“那时候,全世界人民都会说,在毛泽东领导下站起来的中国人民,能创造出前人所未曾创造过的奇迹……”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这一天,就要到来了,你信不信,小朱?”
“我信,老杨,当然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