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图书馆的资料室里,李守才整整待了三个多小时,所有关于型砂问题的书刊,他都查了个遍。但是,关于大型铸件的包砂、粘砂问题,却没有找到有效的解决办法。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他在书柜中间自语着,“本来就是不可能办到的嘛!”
坐在外边的图书管理员小徐,听了说话声,随口问道:“李主任,你和谁说话呀!”
“嗯!”李守才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另一本书上去了。
小徐感到很为难,因为下班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李守才还没有走的意思,想催他一下吧,自己作了保证的,为了大型轧钢机提前出厂,保证给读者创造一切方便条件。催人家走,还算给什么方便?何况这位老工程师,是铸造最关键的大机架的,他的时间比自己要宝贵得多了;但是,走晚了,食堂也不能专等自己一个人,晚上,夜校还有课哩!怎么办呢?考虑了一会儿,想出一个办法,她向里边高声说道:“李主任,你还需要多长时间呀?”
“嗯!”李守才还是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什么时候走?”小徐又叫了一声。
这下,李守才才把注意力从书上作了转移,他问:“你说什么?”
“我问你还要多长时间能看好。”
“怎么?”
“我晚上还有课。”
“啊,晚上有课?”老工程师这才去看表,“哎呀,六点多了!真快!”他已经把时间忘了,再向外边一看,偌大的阅览室,只有小徐一个人站在那儿,显然是专为了等他一个人。而且,不知什么时候电灯已经亮了。他连忙抱歉地说:“我就走,就走!”说着,就从书架之间走出来了。
“你不看了?”小徐总觉得有点不安。
“天晚了,我明天再来。对不起,小同志。”李守才连忙说道。他本来想把书借走的,但一想,自己借去的书太多了,已经不大合乎制度了,而且,这书针对性也不强,用途不太大,也就没好张口。
出得门来,他也感到肚子里有点空了,急忙向双职工集体食堂走去。
这时,食堂里的人也已经走空了。好在现在食堂的炊事员们,也为制造大型轧钢机提出了保证,服务态度格外的好,还是热情地为他热了饭菜。
回到家里,已经八点钟了。开门时看到门上的信箱里放着一封信,他拿过来一看,一行熟悉的字迹呈现在眼前。啊,是女儿菲菲来的。急忙撕开信封,抽出一张雪白的信笺,只见上面写道:
爸爸:
你的信收到了。我很高兴到你工作的地方去,因为,天津我待腻了。人家都有事干,我实在闲得无聊。……
……你给我找什么工作呢?爸!我先说明,我希望干又轻快、又干净、又自由的事儿,还要能学到技术,当技术员。爸爸,你一定得答应我。我打算后天就动身,你要去车站接我呀!我怕找不到你。
菲菲
看了女儿的信,李守才不禁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唯一的女儿来了,看在自己身边,也是个安慰;忧的是这孩子太娇了,她来这儿,恐怕在生活上和工作上都不习惯,都二十岁的人了,从来没离开过大城市,凡事都是顺着她的性子,谁也不能违拗她,以致现在完全像一株温室的花草,经不起一点点风霜。唉!都怪她妈死得早,没人照料她,自己只知道疼她,不知道管教她。看看人家和她一般年纪的孩子,能升学就升学;考不上学校,当工人的当工人,下乡的下乡,可她倒好,什么特长也没有,就知道吃、玩、打扮。前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街道上动员她去当店员,没干两天,就受不了啦!说什么站柜台太累,又丢人,脸抹不开。现在还没来到,又提出先决条件来了:“干又轻快、又干净、又自由的事儿,还要能学到技术,当技术员”,这都是些什么傻话呀?天下哪有这种事!这孩子,思想简单到可笑的地步。来到这以后,能够安心当一个工人吗?他真是担心。不过,来了再说吧!事先发愁也没有用,看在自己身边,总是比较放心些。现在,还是先考虑眼前的事吧!这包砂问题到底怎样解决呢?
又把自己有关的藏书都搬了过来,一本一本地翻找着,边翻边喃喃地自语:“仰着头睡觉,想到天上去了!”
一直到十一点,也还没找到一点眉目,但睡意却猛烈地袭击着他,他深深地打了个哈欠,用热水洗洗脚,冷水擦擦身上的汗,这才躺上床去,临睡前,又把女儿的信拿过来看了一遍,觉得再等几天,就可以看见女儿了,心里又不由漾起一阵安慰的喜悦。
第二天,照例五点钟起床。到宿舍附近的农田里,做半小时的散步;回来后,背诵几个德文单词——这是最近他自己新增加的功课。直到七点半,才去食堂吃饭。吃饭时,他坐哪张桌子都是固定的,热心的服务员,甚至连他早点吃什么都摸透了:“李主任,还是老花样?”
“对!”他坐在凳子上,拿出一本书来,边看边等服务员送饭来。他最珍惜自己的时间,坐在那儿真是旁若无人,当然,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气了,也不去打扰他。
吃完饭到办公室正好八点钟。他一脚踏进门槛,上班的电铃便响起来。工人们都说:“咱们李主任是踩着电铃上班的。”他听了也不介意,只说:“习惯了,习惯了!”
今天刚走进办公室的门,小朱迎头就说:“李主任,王永刚同志刚刚对我说,你来后,请你就到工段去。”
他听了把眉头皱了皱,头摇了摇,有点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吧!”于是,就把外衣脱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准备等会儿好抽。
他还没有走,梁君从一边过来了。李守才连忙问道:“老梁,那个缩尺定出来没有?”
“我对环形构件的变形规律还没搞透呢!”梁君有点为难地说,“这几天老是睡不好,头还是疼。”
李守才有点不愉快地张了张口,想说句什么,但没有说出来,只把手摆了摆,“嗯”了一声,然后才委婉地说:“这不太好,得抓紧时间。影响了进度,不好,嗯!时间抓得紧点。”说罢,就想走开。
梁君随即跟着出来,他说:“李工程师,我想请探亲假回去一下。”
“怎么,这时候请探亲假?”李守才有点惊讶地回头看看梁君。
“我爸爸来信,说他最近身体很不好,要我回去看看,他还说,一定请您批准。”
“嗯,我知道就是了。”李守才未加可否就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你先抓紧时间。”
工段的工人们正集中在一个角上,李守才走近后,才看出他们正在听杨坚讲解什么。只见杨坚用粉笔不断地在黑板上画着各种不同的图形。李守才一眼便看出这是铸造缩尺的确定问题,他不由吃了一惊:“啊!他们讲这么深的问题?”再一看,王永刚也坐在工人中间静静地听着,并且还向本子上记。至此,李守才心里也不由得暗暗钦佩:这位党支部书记,真是决心要成为内行了,说到哪,做到哪,共产党员硬是了不起!为了想听听杨坚讲的具体内容,他也悄悄地坐到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听了起来。
原来,这种讲课,是戴继宏和杨坚一块儿商定的。就是以铸造方案为纲,系统地向工人讲解铸造工艺理论知识,使大家一方面全盘掌握方案的内容,另一方面提高理论知识,达到在工作中提高的目的。工人们对这种做法非常赞成,王永刚听了戴继宏汇报后,也很同意,还高兴地说:“这也给我创造了好的学习条件。”他并且鼓励杨坚说:“你这种主动精神,很值得技术人员学习。”
每天,工人们自动提前一个小时到车间,他们一分钟也不迟到,并且按时做笔记,完了,在上班后就和实际对照,不明白的地方,随时讲出来,好在杨坚和他们在一块儿干活,随时都可以得到解答。
今天正是讲的铸造缩尺问题。只听杨坚说道:“要正确定出缩尺,首先必须研究和认识金属浇入铸型后,铸件的收缩规律。”听到这话,李守才的注意力更加集中了,他心想:好啊!说到关键上去了,梁君不就是没找出这个规律嘛!
“封闭结构铸件,”杨坚继续说道,“当金属浇入腔型后,从开始凝固结壳,到完全凝固止,线收缩与体收缩相对存在,因此,对少部分线尺寸的相对收缩值就不可能相同。”在对此作了详尽的讲解后,杨坚又画出了一个环形构件变形规律图来。
看了这图,李守才更为吃惊了。他没想到杨坚对这个问题理解得这么透彻,不少地方超过他自己所想的范围。“了不起,”他暗暗地说,“这个年轻人硬是了不起,比梁君强啊!”他不由得把杨坚和梁君对比起来了,“正式任务交给他,他还没搞清楚,而杨坚却分析得这么透!看来,这次任务又得杨坚代他完成了。”
“现在,我们再来说说大型铸件的包砂问题。”杨坚又把话题转了一下,李守才一听,好啊!这不是正亟待解决的问题吗?难道他们连这也解决了?于是,他的注意力更集中了。
“老戴、张师傅跟我,昨天又试了一下,”杨坚说,“如果采用粗粒人造硅砂混合料做面砂,效果还不错,大伙儿也看见了,不过……”
“不过,还差点儿劲!像烧开水一样,还差把火!”那个蒙族老师傅桑布说。
“那就请桑师傅说说,怎么把那把火加上去吧!”戴继宏接过来说。工段长最喜欢听取工人们的意见。
“嘿嘿,”老桑布笑了笑,“我琢磨再来点镁砂膏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