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策马几十里,木兰山庄渐渐应入眼帘,那沿山势蜿蜒的风灯栏杆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没有惊动任何人,曼璃孤身潜入山庄内。
回廊中一片寂静,明教的杀手向来训练有素,严于律己,从不轻易发出任何声响。
角楼上,风铃转,她犹豫地站在那人房外,自虚掩的窗,向内张望。
房内空无一人,只见犀牛角帘钩钩起的青黛色帷帘幽然地随风而动。
曼璃失落地怔了片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幸好那人没有看到自己此时的样子,否则说不定会在心里默默嘲笑她。
眼见自己白跑了一趟,曼璃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安慰自己,就当是出来看风景吧。虽然跑了几十里路,但她却不想让那人发现自己可笑的样子,还是回去,别在这儿犯傻。
白衣少女转身,纯白的衣袂沉默地飘扬,然而,回过头,却是愣了,只见那紫衣人正立在栏杆处笑望着她,“你来看我?”
“不,不是,”曼璃顿时感到非常窘迫,她慌乱地信口开河,“我出来散步。”
“散步?”罹烨笑着手执竹简,悠悠然向她走近,“你骑马跑了了几十里路,特意到我门前来散步?”
就知道会被他笑话,曼璃也不再遮掩什么,她抬眼注视着眼前人,叹了口气,妥协,“我来看看你,既然现在已经看到了,我走了。”
少女最后看了他一眼,隐隐有些不舍的意味,可她还是转过了身,准备顺着回廊离开。
“你……好像又瘦了……”忽然,那人声音近在耳畔,“怎么?陪那小丫头玩,比留在我身边打打杀杀还累?”
曼璃怔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那人自身后轻轻环抱住她,少女的眉角贴上了他光滑如玉的下颔。
其实,他想说,他很想念她,虽然才走了几日,但心中却已粘连了一根斩不断的情思
时不时袭上心头。
可是偏偏,他没有这么说。
“曼璃,”几日不见,他依然俊秀魔魅得摄人,此时,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笑容,“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不太规矩?”
“你……”曼璃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从前他是教主,她是属下,只要他没有过分行为,她也不能说什么,何况,曼璃在西域长大,没有礼教束缚,便也就当作过眼云烟。
“其实……只要你说放手,我就会放手,”那人抱着她,眼里闪过几丝复杂落寞的光,“可你偏偏什么也不说……”
“我……”其实她并不觉得厌恶吧,在皇甫家面对那个风流的贵公子时,她会觉得恶心,可是面对这个人……•;
“你喜欢江南么?”蓦的,那人转移了话题。
“嗯,这里很美。”少女恬然一笑。
“如果……有一天我也隐退江湖,我们就在木兰山庄卖丝得了。”那人忽然轻笑起来。
曼璃叹了口气,她静静转身,第一次回抱住那人,“别说傻话,那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她轻轻拍了拍那人的后背。
“哼,”他突然放开她,仿佛有些恼怒,“我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你又从何而得知?”
风中夹杂着些许水气,氤氲缠绵,惹人心绪乱纵横。
没有生气,曼璃却是一笑,她抬手轻轻拨开那人遮住眼眸的一缕乌丝,笑容明净而忧伤,“的确,我不知道你究竟追求什么,就像我看不清你的眼中藏着什么样的感情一样,你总是将我排斥在外,让我怎么了解你?”
罹烨没有说话,他轻轻握住那人的手,笑容似乎有些苦涩。
曼璃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静静转过身去。
清风拂过少女飘飞的发丝,站在回廊恰能俯视那片青山碧水的丽景,此时,淡烟缭绕,山庄内偶尔传出弹索吹唱的婉转之音,自山中而望,远方宛如一幅朦胧的水墨画。
“珊罗娅爱我的势力,皇甫馨儿迷恋我的外表,”罹烨望着山外的景色,满眼嘲弄,“如果有人真的看清了我的心,还愿意留在我身边,那倒还真是个奇迹。”
“你就这么确定?”曼璃淡淡叹了口气,也罢,这个人太复杂,不是她高攀得起的。
罹烨淡漠地笑着,那张永远带着某种世故与邪魅的脸上,忽然有些感伤,“曼璃,我不知道下次见到你,你是否还会笑着和我说话……”
为什么不会?这个人到底对她隐瞒了什么?至今为止,她还是不安,她总觉得自己不该来江南,来了便会是一场浩劫。
“我……回去了……”最终,没有回答,她看着他。
不能再停留了,每次见他,心里某种情愫便增加一分,这一分分的眷恋,总有一天会化作利刃扎痛她的心。
“好吧……”没有挽留,他凝视着身边人,如果再不走,恐怕他就要改变主意,不想让她回去。
曼璃点了点头,转过身,裙裾飘飘,消失在回廊的转角处。
又是背影,他似乎永远只能目送她的背影,直到消失,直到看不见。
其实方才,在回廊上看到那女子时,一刹那,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也想念他,不是么?否则不会望着空空如也的房间满脸失落,原来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有人眷恋,而且眷恋的不是他的外表,他的势力,而是他这个人……
只是曼璃……
到了最后,恐怕连这样的爱也会离他远去吧?
日出东方,日落西方,一天又一天,循环往复,同一片土地,同一片蓝天,却总是有不同的事发生。
夜色如泼墨般染上了那角楼飞檐,舞榭歌楼。花市灯如昼,钿车来去,胭脂浓香。
江南的夜,有绮罗香暖的旖旎,又有剪灯夜语的温馨。
“姑娘是从哪儿来?”
“你猜。”
“金陵?”
“不对。”
“长安?”
“不对。”
“洛阳?”
“你笨死了!都不对!”
十里长街上,蓝衣少女手中拿着新买的发簪正欣赏着繁华的夜景,乌目顾盼。她的身侧跟着一位俊秀得略带脂粉气的贵公子,绞尽脑汁想要与美人搭讪。
“姑娘究竟从哪儿来?”贵公子扇着手中的折扇,风流倜傥。
“关你什么事!”
“我没有恶意,我只想知道是何方山水养得出如此美人?”皇甫昭巧妙地恭维着,自从皇甫家败落后,他便率着一干人加入了流云阁,现在也照样活得自在。
猛地,落无鸢顿住脚步,偏过头看着皇甫昭,这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只见少女甜甜一笑,“本姑娘也想知道是何方圣土培育出像公子这般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人呢?”
说罢,少女哼了一声,将长发抖落得笔直。转身便走。
而皇甫昭可不会善罢甘休,他是情场老手,对于俏皮的姑娘自然是有一手。
“是,是,我皇甫昭确实资质愚钝,见了像姑娘这般天仙般的人物,难免情难自制,多有得罪……”
皇甫昭一路絮絮叨叨地跟着落无鸢,一连串的恭维话说得连气都没喘一下。
终于,落无鸢忍无可忍,她从小到大又不是没有听过恭维话!于是少女抬手便是一掌向皇甫昭一张俏脸击去!
“哎呦,姑娘别动粗……”皇甫昭调笑着闪到少女身后。
落无鸢旋身挥手,皇甫昭此时不闪不避,抬手一挡,右手趁机探出,一把扯开少女胸前的衣服,垂涎地一笑。
少女颈下的衣服被拉开,胸前有一颗血红色的吊坠,美丽妖冶,形状奇特,如同一小半破碎的珠子。
“你这个下流肧!!”落无鸢抬手便是一掌,皇甫昭招招抢近,几招下来,少女自知不敌,于是迅速环顾四周,突然眼前一亮!
“相公——”她装模作样地大哭着跑到人群里,然后扑到一个青衫男子怀中,“相公!你去哪儿了!有人欺负我!!”
冷泽被她那一声声情真意切的‘相公’叫得无比陶醉,他拍着少女的头,诚挚地开口,“这次……又惹了那个包子摊?”
“不是包子摊!!!”落无鸢气呼呼地开口,回身一指,“是他!”
然而,少女回头却是一怔,奇怪,那个人呢?怎么不见了?
“谁啊?”冷泽很莫名地看着她。
“算了,已经跑了。”落无鸢尴尬地撇了撇嘴,随即瞪了眼冷泽,“你看什么?”
少女一低头,看到了自己胸前敞开的衣服,大怒,“你个色狼!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没有理会少女的话,冷泽的神色很奇怪,“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东西?”
“我爹给我的项链,怎么了?”少女意识到了不对。
冷泽看着那条项链,神色复杂,过了很久,他开口,“无鸢,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落无鸢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沉默半晌,冷泽挣扎了很久开口,“你先把衣服穿好……”
今夜,繁星灿烂,漫天星斗好像要坠落到大地上来,一颗颗蓄势待发。
山间静谧,蛙声阵阵,鸟鸣幽幽。
有两个身影并排坐在屋顶上。
“无鸢,其实那天曼璃没有说出实情……”冷泽望着星空,眼神复杂。
“什么实情?”少女不明所以。
“我知道,曼璃怕是为了照顾我的处境,所以没有说完整,”冷泽吸了口气,认真开口,“那天你爹受了重伤下山时中了蛇毒,我当时恰巧也下山,见到了他,当时毒液正从你爹的伤口中入侵,必须立刻削去被咬伤的血肉。”
“我本意是想救他,于是拔剑削去了他臂上血肉,可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剑上居然也有剧毒,甚至比蛇毒还要厉害,剑身触及教王没多久,他便毒发身亡……”
“什么!”落无鸢不可思议地看着冷泽,“你……”
“我后来仔细回想了一下,”冷泽蹙眉凝神,“隐容来袭前,我曾与陌遥比试过,当时他的手曾在打斗中抚过我的剑,然后……我好像看到他手上微微泛红,当时我感到很奇怪,以为他受了伤,而后来一想,便怀疑当时是他下了毒……”
“陌遥?”落无鸢乌目轻转,“这个人高深莫测,话也不多,而且我逃到中原后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的确……很可疑。”
冷泽也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沉默一霎,他犹豫着开口,“一直迟迟不说,是怕你会怪我,我……”
少女偏过头看着他,明亮的眼眸扑闪着,很久,她微笑起来,伸手轻轻抱住冷泽,“这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怪你呢?”
“可是毕竟……”冷泽很是自责。
“我真正的仇人是陌遥,”落无鸢善解人意地一笑,“大不了我们天上地下把他挖出来宰了,干什么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呢?”
冷泽有些感动地看着这个爱惹麻烦的丫头,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这姑娘,算是长大了么?有时他觉得她还很小,有时又觉得她比自己还成熟。
月下,屋瓦上的人依偎在一起,今夜的星光似乎格外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