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星光影象投射在湖面上,水中别有洞天。
清朗的夜,迷雾散去,月光宛如倒映在涟漪未漾的镜中,随着波光婀娜地摇曳着。
如梦如幻的青草岸堤上,绿衫女子揽裙而坐。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蚀灵,今晚的星光真好。”碧莺微笑抬头,仰望苍穹。
“嗯,这天上连一丝云也没有。”黑衣少年在少女身侧坐下,摘下面具后的脸俊秀文雅得近乎女气。
“嘿嘿,蚀灵,你真好看。”碧莺饶有兴趣地抬手支着下颔,俏皮地笑望着身边人。
“你也很好看。”蚀灵凝视了她许久,淡淡开口。
碧莺没有回答,她默默回过头,放下支着下巴的手,微风拂过少女俏丽的半边脸,她忽然笑了,“我以前呢,是挺好看。如果我现在还这么好看的话,我就嫁给蚀灵,好不好?”
“你不要胡说。”少年秀气的脸红了起来,他将头别到一边,眼神依然是冷冰冰的。
“嘻,”碧莺笑着伸手刮了刮蚀灵脸颊,“我是说如果嘛,你不用担心,我现在这么难看,不会硬要嫁给你的。”
“你很好看,”冷漠的少年忽然转过头,一把抓住碧莺的手,“不要再贬低自己。”
少女怔了,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容,只是有些僵硬,“你说什么呀,傻瓜……”
蚀灵不说话,只是瞪着眼前的少女,眼神很是古怪,半晌,他忽然站起身,向后走去。
“你去哪儿?”碧莺不明所以地开口。
“我回客栈看看那两个人,免得歌兰雅又来了。”少年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就他一个人,未必对付得了喜欢用无赖手段的歌兰雅,碧莺本想开口揶揄他两句,可最终还是闭了嘴,这个家伙好像有点生气呢?怎么了?
碧莺看了看少年的背影,微笑着转过了头。今晚的夜风很和煦,此处万籁俱寂,偶尔可闻虫鸣,湖岸边的少女伸手,隔着长发轻轻抚过那被毁去的左脸,眼神有些无奈,有些复杂。
四年前的碧莺正逢十七八岁,如花般的年纪。
当时蛊灵宫宫主乃是苍惜渊,人尽皆知,藏惜渊有个女徒儿,不仅武功了得,容貌更是俏丽妩媚,如琬似花。
那时,在碧莺心目中,苍惜渊便是如慈父般的存在,他教会了她许多,将她培养得知书达理,行止进退得当,并在当时的武林中也是艳丽无双的美人。
可是呢,美丽的少女心中总觉得不安,她的生活真得太完美了,完美得近乎虚假,说不清为什么她隐隐有一种预感——那就是……总有一天……她会被自己的美丽毁去……
果然,这种不安持续了很久,直到四年前那一天,一切都变了,好像过去美好的,金灿灿的回忆都是一场梦。
“碧莺,为师想给你一个任务。”空旷华丽的大殿内,苍惜渊笑着伸手招来自己的得意门生。
“师父请说?”碧莺恭敬地走上前来,俯身行礼。
“幻水宫在武林中向来与蛊灵宫齐名,若是两派有缘结盟,必能扫除很多对手。”苍惜渊目光如炬,“所以,为师想让你作为义女,嫁入幻水宫,以此结成姻亲。”
什么?嫁入幻水宫?
江湖上人尽皆知,幻水宫宫主玄城行事极其可怕,他先后娶过三四个新娘,不到三日便都死了,据说全是被活生生折磨死的。
师父令她嫁给玄城,不等于让她送死么?
“这……那个幻水宫宫主似乎很喜欢杀人,是么?”碧莺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苍惜渊笑了笑,却未直接回答,“无论如何,只要姻亲关系还在,我们两派便是盟友。”
顿时,少女的心凉了下去,师父的意思是说,只要她嫁入幻水宫结成姻亲,她便没了存在价值,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师父……是要我去送死么?”此时,碧莺的声音止不住颤抖起来。
“丫头,”苍惜渊露出了可怕的笑容,从前碧莺一直以为他是和蔼的,然而如今,“你以为我费尽心思培养你是为了什么?难道会真把你当女儿么?”
顿了顿,苍惜渊按桌而笑,“小姑娘,不要把人心想象得太美好了……”
听罢此言,少女的脸色一片惨淡,她怔怔地看着苍惜渊,嘴唇被咬出血来。
“怎么样?我的义女?”没有在意少女此刻的慌乱绝望,苍惜渊一步一步地逼她。
“容……容弟子考虑一下可否?”片刻后,碧莺战战兢兢地开口。
“哼,那今天晚上给我答复。”
苍惜渊挥了挥衣袖,碧莺依言退出了大殿。
此刻她觉得自己堕入了冰窖,浑身发冷,脚下软绵绵的一片,其实考虑与否都一样,她别无选择。
一路沿着山间泉水走着,怎么办?自尽么?她不甘心,就这样像羔羊一样被人养肥了再拖出去宰,凭什么自己要承受这样的结果,不,绝对不能死!
此时,少女眼中的光忽明忽暗,山泉倒影出女子曼妙的身影,忽然,水中有胭脂般的颜色顺流扩散,仿佛水中被混入了其他色彩。
有人受伤了?
碧莺这才回过神,她连忙抬手,顺着山泉向上流跑去,只见瀑布下躺着一名重伤的少年,面具掉在一边,乌黑的发贴在脸上,嘴角染血。
她迅速查看了少年的伤势,是毒!
只见少年的右臂上被人削去了一大片血肉,黑色的毒液在顺着肌肉不断向身体里蔓延,只要毒液到达心脏,他便无药可救。
一直过着较为优越的生活,少女不谙世事,心地自然也纯洁善良。当时,她二话不说,就将受伤的少年带回了自己的住处疗伤。
蛊灵宫的用毒之术冠绝天下,对于治疗中毒之人,碧莺自然不在话下。
清理了少年手臂上的毒液,少女运功,将他体内的毒从伤口处逼出,此时,毒已侵入六腑,碧莺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将毒液引到了那人手臂的伤口处。
然后她取出纱布轻轻擦拭着少年的手臂,擦着擦着,心中却又是一阵悲凉,呵,她还真是有意思,自己都是快死的人了,还要闲心去救别人的命!
悲哀占据了心头,分神的少女没有注意到少年伤口上残余的毒液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它们忽然想着一个方向凝聚,最终形成一个孢子,欲图重新钻入少年体内!
愣了很久,碧莺才霍然回神,见到这样的状况,她自然是大惊,猛然伸手运起内力一掌击向少年的后背,狍子陡然被内力震得弹了出来,少女一个闪避不及,只觉眼前有什么一晃而过,随即左脸一痛,紧接着便是火辣辣的一阵生疼。
她惊慌地捂着脸冲到镜子前,只见她原本光滑如玉的左脸现在已然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少女怔怔地看着镜中被毁去了容颜的自己,猛然间大笑起来,是上天在帮她么?是这样么?她捂着疼痛的左脸疯狂地大笑,是的,她有比死更好的办法了!
湖岸边,正回忆往事的少女,伸手抚着自己的左脸幽幽地笑着,她至今还记得那天夜晚,那场电闪雷鸣的雨。
烛光照亮了温暖的房间,重伤的少年躺在榻上,他依然昏迷未醒。
窗外,闪电如蛟龙狂舞,雨,倾盆而下,顺着屋檐滴落在石阶上,连续不断,叮咚有声。
少女将长发解下,她照着菱花镜,一缕,一缕,极为认真地梳着自己的头发,最初那平稳卓越的生活早已弃她而去,没有人的人生会一帆风顺。
忽然,她感到远处有人正快速掠来,一种强大的压迫力随风而来。
碧莺猛然一怔,她迅速放下手中的梳子,一闪身边掠出了窗外那瓢泼大雨中。
夜幕下,雨水飞溅,似乎有人在交手,不久,一个纤丽的身影狠狠跌落了下来。石板路上浑浊的雨水染湿了浅绿的裙裾。
“臭丫头,敢跟我动手!”前方有人步步逼近,眼神在夜色中亮如妖鬼。
“怎么?师父现在还要我嫁人么?”黑夜里,少女轻轻撩起左脸上覆盖的长发,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天地,映照出那转眼便零乱成泥的绝色容颜。
“你——”看到了那尽毁的容色,苍惜渊一阵暴怒无处宣泄,于是抬手一掌击向少女!
碧莺来不及闪避,生生挨了一记,血顿时从嘴角沁了出来。此时,纤弱地少女倒在地上,洁美的下颔几乎碰到地面。、
苍惜渊冷冷一拂袖,转身离去,毫无怜惜。
很久,她倒在地上没有站起来。
雨中的少女微微有些颤抖,眼泪混着雨水一滴滴滑落,鲜血不停从嘴角流下。
雨,永远那样冰冷,茫茫夜色,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
仿佛再也忍不住,少女虚弱地伸手支着地面,猛然迸发出一阵抽泣,终于,她再也不顾忌什么,淋着雨阵阵恸哭。
这难料的世事啊,总是令人措手不及,就这样被猝然一击,然后狼狈地跌倒,只剩孤独无助的哭声在记忆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