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山梁上,俯视着沉没于火海中的皇甫家,所有的辉煌荣耀都在旦夕之间化成尘土,随风而逝。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天空,阴沉的夜幻化成一片暗红色的帷幕。
这样滚烫灼人的温度,曾几何时,在梦的最深处,久久萦绕于心头,不肯散去。风吹动少女轻飘飘的衣袂,曼璃的眼神格外恍惚。
“当心。”
身后有人轻轻拉住少女的手臂,稳住她摇晃的身形。
白衣女子怔怔转身,抬头看着身后人,夜风清柔,似是无意地绕起了那人纯黑如墨的发丝,飘飞长发后的眼眸,冷亮,邪异,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妖美气息,就像是……就像是……
曼璃浑身一阵冰凉,她惊恐地看着眼前拉着她的人,“你,你……”
“我什么?”罹烨淡漠地伸手拂去额前凌乱的发丝,仿佛会意般一笑,“你把我当成了谁?”
曼璃摇了摇头,双目紧闭后又重新睁开,她这是怎么了,最近似乎总出现幻觉,那些噩梦早就过去多年,不是已经淡忘了吗?
“……皇甫家的人怎么样了?”片刻之后,平静下来的女子重新开口。
“皇甫玄和皇甫昭带着批没用的家眷跑了,皇甫天被我散去了功力,完全失去了理智,至于皇甫馨儿……•;哼!”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悦的事,罹烨冷笑了一声。
“怎么了?”
“你的手,受伤了?”紫衣人轻轻翻过少女的手,纤细的手指伸开,有道道被灼伤的痕迹。
“这……”曼璃也是一怔,忽然想起刚才救那孩子时,她徒手掐灭了火焰,没想到竟留下了这么多伤痕。
“你说得没错,皇甫馨儿确实对我有意,可惜迫于皇甫天的威逼,她说出了我已到达江南的实情,因此皇甫天让她将假图交给我。”罹烨娓娓道来,眼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漠然,“皇甫馨儿原本不想害我,可是那天在林中,她看到了你。”
罹烨冲曼璃微微一笑,“她恨接近我的女人,同样也因此恨我。所以她给了我那幅地图。”
“原来如此……像她这样出众的大小姐,自然容不下我,也容不下你的忽视,这么做……倒可以理解。”曼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哼。”罹烨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转过身去。
给他假的地图,他倒是无所谓,反正现在《钧天四式》已经到手,皇甫天也疯疯癫癫,只是……皇甫馨儿居然间接弄伤了曼璃的手,这让罹烨感到莫名地恼火。
“我去给我爹上坟,一起么?”思索了片刻,罹烨重新开口,乌目斜觑着身后的人。
“好。”少女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上官奕的墓碑建立在齐云山中,此处,烟络横林,财大气粗的皇甫氏家对待功劳盖主的家臣却是极为冷淡,只见那一方墓碑随意的建立在山林中,任凭风吹雨打,让湿气侵蚀着原本光滑如玉的碑面。
是夜,那孤独伫立的墓碑前,多了两支白色蜡烛,烛光在淡淡的烟雾中明灭不定。火光背后的景物奇异地摇晃着,宛如有一扇薄薄水门割裂了生和死,那阴阳界限,在此处好像不过是一线之隔。
紫衣人俊秀的侧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他从袖中取出一份精致的卷轴,随意地置于火上,任凭烛火吞噬着这武林传奇。
“你,你这是……”身后的白衣女子惊讶地脱口而出。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罹烨神色淡漠,似乎不足为奇,“你以为我攻打皇甫家是为了学成这《钧天四式》,对么?”
“……难道不是么?”
那人不以为然地一笑,“《钧天四式》我已经练成,这是我爹所创,他临终前早将其内功心法传授于我。这本书上记载的不过是些简单的招式,空具躯壳而没有灵魂,皇甫天能练出什么名堂?”
“那你这么做的目的……是要报仇?”曼璃眼眸轻闪。
“可以这么说。至于《钧天四式》,我只是想把属于我爹的东西还回去而已。”
“原来是这样……”白衣女郎点了点头,“那你娘呢?她……也故去了么?”
“没错,她比我爹走得更早。”罹烨点头回身,摇曳的烛光倒映在那波光流丽的眸中,如此迤逦,宛如镜花水月。
“我娘是当年的江南第一美人,叫做施烟。她一直仰慕我爹,”说到此处,他有些冷酷地笑了笑,眼神却是复杂,“仰慕,这种感情有时比暗恋更为痛苦。很可惜,我爹爱的始终不是我娘,他爱的那个女人嫁给了别人,为了让那个女人安心,我爹娶了施烟。”
“那她过得岂不是很惨。”曼璃秀眉微蹙,神色中带着几分同情。
“我爹对我娘还不错,可是我娘知道,他的心不在她身上,而且我爹成亲之后依然一心忙于事业,以此来麻痹自己,很少回来。我娘因此心中抑郁,久而久之,便在我五岁那年郁郁而终。”
曼璃不语,对于这样的遭遇,她觉得比起言语,沉默更为合适。
“那……你爹……究竟爱上了什么样的人?”许久,她才犹豫着开口询问。
“哼,她?”罹烨不屑地冷笑,眼里的光宛如尖锐的刀锋,不知是要刺痛谁的心,“一个听话的,不自量力的女人。”
说到此处,紫衣人拂袖回身,微微蹙眉,只听他兀自喃喃,“真不知道我爹看上她哪点……既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也没有任何突出的个性……偏偏我爹像着了魔似的……”
明明在说别人的事,语气中却带着自嘲的意味。
言罢,罹烨侧头凝视着身边始终保持缄默的少女,猛然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你说……我的性子……是不是继承了我爹太多……”
曼璃迷茫地看着他,那样理智的人,很少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没有去细想他话中的含义,她觉得有些累了。曼璃的身体向来不好,很容易疲乏,一旦长时间作战,便会感到头昏脑胀。
此时,林中静谧无声,淡淡的烛光暖融融的照耀着女子的脸庞,颊边的发丝慢悠悠地飞舞,曼璃觉得愈发困倦,眼前的景物逐渐晃动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已然日上三竿。
自从入了江南,明教的人马便藏身在木兰山庄内。罹烨似乎与这山庄的庄主有些交情,在他的帮助下,大批人马才得以冒充成商队,藏身于这片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曼璃此刻惬意地躺在床上,看着垂落的白色纱账,双眼惺忪。她翻了个身,长长的发丝铺散在枕上,对她而言,要恢复体力,睡觉是上上策。
此时,白衣少女伸了个懒腰,满足地微笑起来,然而,笑容才绽放了一半,就猛然僵住了。
“月圣女终于醒了。”
纱账外,一个魔魅低沉的声音响起。
虽然早已习惯了这个很需要睡眠的月圣女,罹烨还是特意强调了‘终于’两个字。
“教主……有何吩咐?”曼璃僵硬地起身,隔着纱幔无比恭敬地坐在床上。
“你穿衣服了么?”
“穿了。”
“那就出来。”
“…………”
“怎么了?”
“……我没梳头发……”
“出来吧夫人,”罹烨微笑着坐在红木扶手椅上,懒洋洋地摆了摆手,“为夫不介意你素面朝天。”
曼璃叹了口气,无奈地起身,撩开纱幔。顿时,帘外明晃晃的金光照得她睁不开眼。
只见红木高脚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三大盒金银首饰,一闪一闪发亮,曼璃下意识抬手遮了遮眼,很久才习惯了这样耀眼的光芒。
此时屋内,紫衣青年长身如玉,他正带着三分邪魅的笑容,隔着珠宝首饰注视着坐在床榻上的女子。
曼璃怔了很久,这种场面,让她莫名联想到了一种人——即是那种为了金钱不惜将自己卖给财主的失足少女。
“这,这是干什么?”许久,白衣少女睁着明亮的眼眸不解地看着罹烨。
罹烨挑了挑眉,一手敲击着红木扶手,“你不是想要皇甫馨儿的发簪么?现在她的发饰都在这儿了,你自己挑吧。”
说完,他还自言自语地加了几句,“还真是大小姐啊,光首饰就三盒,够娇贵的……”
曼璃刚欲察看,听他这么一说,忽然自床榻上起身,走到他面前,“那个皇甫馨儿……还是放了她吧。”
“为什么?”罹烨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她,带着某种玩世不恭的笑意,“我的月圣女又开始同情心泛滥了?”
“不是……”对于他的嘲讽,曼璃不予理会,顿了顿,少女才有些艰难的开口,“我听人说……你都已经把她……把她……”
“把她什么?”罹烨挑衅地看着她,“把她糟踏了?”
曼璃点了点头,眼含责备。
“你听谁说的?”罹烨若无其事看向前方。
“皇甫天疯疯癫癫的,自然什么话都说,手下们都听见了。”曼璃对那人如此不以为然的态度感到愤怒,“你已经把她折磨得够惨了,不过是无辜的人而已,还是放她一马吧。”
“哼,难道你以为我是禽兽,见人就吃么?”罹烨冷嘲般看着曼璃,随即重新低下头,“起码也该有个挑挑拣拣的过程,皇甫馨儿那种货色,向来不合我胃口。”
“那就好……”这么说来,不过是流言蜚语罢了,并不真实,曼璃心中莫名地松了口气,但想了想,她还是开口道,“不管怎样,皇甫馨儿就别为难她了,我也没受多大伤……”
似乎没有听到少女的后半句话,罹烨只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曼璃的表情,他忽然笑了起来,“怎么?你好像很高兴?”
“嗯?什么高兴?”曼璃迷茫地眨了眨眼。
“听说那皇甫姑娘和我没什么事,你很高兴?”
“我……有么?”曼璃讷讷回答,有时心中那细腻的情绪变化,连自己都未必搞得清楚。
紫衣人漂亮的唇角轻轻一勾,他拉起曼璃的手递至唇边,无比虔诚地吻了吻少女的指尖,“夫人放心,为夫不曾惹过风流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