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簌簌,梧桐坠。斜阳照影,紫薇花残。
紫薇又名满堂红,花开时分艳丽如霞。后院里这一大丛的紫薇花见证了我从卧倒坐,然后由坐又至行走。如今,当我终于能脱离拐杖,在院子里行走自如的时候,这丛紫薇花在秋风的摧残下,也日渐凋零了。
日已西斜,院子里的伙计正在忙着收拾簸箕中的药材。看见我慢慢地在紫薇花畔走了几圈,他们都善意地跟我打着招呼。
“表小姐,终于可以不用拐杖啦,恭喜恭喜!”
“老板的医术真是好,要不然表小姐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最重要还是表小姐自己有毅力,有恒心,天天都在院子里面锻炼,不然哪能恢复得这么快!”
得知了我的真实身份之后,表舅对我的治疗更加上心了。也多亏了他们一家人的精心照顾,我竟然真的恢复过来了。看来不久我就可以去骧州城守府见义父了,想到见到义父之后会发生的一切,我的心里就美滋滋的。对于伙计们的招呼,我自然是用最热情的笑容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罗!
等到伙计们收拾好了一切,院子里也变得宁静起来。
我坐在梧桐树下,看见西边的那抹残阳,心思悠悠地不知飞到了何处。
我想他了。
这段时间,梦中全都是他。只是奇怪的是,梦中的他总是似笑非笑,若即若离。我看得见,却摸不着。
他是不是在怨我了!怨我如同上次一样,不告而别!
我想起自己在辞别万翠园的农官们来到蓝府的时候,他特意带我去看了并蒂莲花。当他给我讲起那个并蒂莲花的故事时,我曾经信誓旦旦地对他说再也不会离开他了;当我们两个一起用饭的时候,我们一起背着“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当他幽怨地告诉我,不要不告而别时,我情不自禁地宣誓要与他相依终老。
一想起这些,我的心里既是甜蜜又是酸涩。
蓝池哥哥,并非红红食言,这一次若非受人所害,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你的身边的。
不要怨我,我马上就会告知你这一切的缘由,甚至包括、、、我的身世!
一日不见,漫似三秋!
蓝池哥哥,你是否同我想你一样也在想着我!
我静静地闭了眼,在心里勾勒着他的样子。那修长的眉,那秀丽的凤眼,那抿嘴一笑时的调皮,宛然间他似乎就来到我的身边了。
我偷偷地笑了。
“你在笑什么,红蕖表姐?”清脆悦耳的女声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下意识地睁开眼,嘴角上的笑容一时没有收住,就看见身着淡绿衣裙的灵芝正调皮地站在我面前,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很是好奇的样子。
“呃,”我迟疑了一声,转移了话题:“你回来啦,表哥呢?”
今儿一大早,表哥便起身去骧州城外的村子收购药材。灵芝起得早,在她的软硬兼施下,表哥便答应了带她同行。
小丫头是爱飞的鸟儿,时时刻刻想着的便是出去玩儿。好在我的堂舅舅妈对两个孩子的教育都很宽松,这兄妹两个才养成了这样无拘无束的性格。
“大哥被山里的花花草草给绊住啦,一时半会地还回不来。”灵芝咯咯地戏谑着自己的兄长。
“小丫头片子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啦!”话未落音,表哥黄柏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灵芝冲他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
表哥走过来,拎住她的小辫子:“别以为我没听见,什么花呀草呀的。我夏黄柏什么没见过,那些花花草草焉能绊住我的双脚。倒是你,得偿所愿了,见到李家掌柜的时候,我看见有人连脚都移不开了!”
一提起李家掌柜,灵芝的脸蛋儿突然间飞上了红霞。她嘟着嘴,鼓起了腮帮子:“谁移不开脚了,大哥你不要乱说!”
表哥口中的李家掌柜该指的是大宝,看着灵芝娇羞不已的样子。我心下一动,难道我的这个小表妹看上大宝了!
灵芝比我小上一岁,尚未及笄。不过蓝灵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也已经与李慕文私定了终身。小妮子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在后秦,也可以考虑婚配了。
“表哥,灵芝既然看上了李家掌柜,那何不托人去问一问他的意思!若是他也有意,干脆禀明了舅舅舅妈,让他们给灵芝做主、、、呜、、、呜!”我的话没有说完,嘴巴早被灵芝给紧紧捂住了。
“红蕖表姐,你和大哥合着伙来欺负我,我不依!”小妮子又羞又恼。
表哥呵呵笑着看着灵芝急得跳脚的样子:“好的好的,不依不依,下次去李家村的时候,你可别跟上我!”
一听这话,灵芝又急了:“大哥,今天要不是我,我们两个兴许都回不了家了!”
灵芝的话提醒了我,往常他们都是在辛时一刻的时候就差不多回家了。今天他们却足足晚了半个时辰,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们两个这么晚才回来。
看见我疑惑的眼神,表哥忙为我解释道:“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在那些村子里走了大半圈,也没有收到多少药材。回家的时候原本就有点晚,后来幸亏灵芝知道一条小道,我们才赶在关城门前回了家。今天的城门也关得早,要是我们再晚上一会儿,估计都回不了家了。”
我想了想,问道:“以往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表哥摇了摇头:“这几年罗大人任骧州城守,政令严格清明,骧州城也一直太太平平的,从没出现过早早就关城门的事情。”
灵芝在一旁不耐烦地道:“管他是什么原因关的城门呢,反正我们已经回来了。”
表哥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两个人均是一笑:都像灵芝这样单纯,事情倒也简单很多。
兄妹几个正说着话呢,耳边似乎听到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马蹄声。然而等待我们再细细去听的时候,那些声音又渐渐远了。
“走吧,我们先吃饭去吧。”表哥拉了我们两个往前院走。
刚走两步,两兄妹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然后齐齐地惊呼:“红蕖表姐(妹),你能走啦!”
我得意一笑——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城外燕脂凝夜紫。
子时一刻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我看见一大群兵马似乌云般压向了骧州城。阳光照射在士兵鱼鳞一般的铠甲上,金光闪闪。那一声紧似一声的号角声响彻天空,战争从白天进行到夜晚,晚霞映照着战场,那大块大块的胭脂般鲜红的血迹,透过夜雾凝结在大地上呈现出一片紫色。
当敌军终于攻破城门,那铁蹄声声将我从梦境中催醒过来。
不是梦!
我真的听见了号角声,战马的嘶号声,士兵们杂沓的脚步声。
真的发生战争了么!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由于用力过猛,我那刚刚恢复的双腿支撑不住,便朝地上软了下去。幸亏我抓住了床,才没有跪到地上。
推开门,院子里竟然有说话的声音。举目一看,原来堂舅他们也已经起床了。
“舅舅舅妈,发生什么事儿了?”我披了一件外套,朝他们走去。
“不知道,我们也是刚起。”堂舅回道:“红蕖,你快去睡觉,真有什么事情舅舅等下会、、、”
话未说完,“轰——”地一声,西边的天空突然升上几朵蓝色的烟火。紧接着,一声密过一声的呐喊声从城外传了过来。
“不好了,后越军队攻城啦!”院外忽然响起了惊慌的喊叫声。而接下来,越来越多的开门声和脚步声传了过来。
“爹,娘,怎么啦?”灵芝和表哥黄柏也从各自的房间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别慌别慌,我们骧州城有两万驻军呢!”堂舅安慰地拍了拍灵芝的头,但是他脸上紧张的神情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自从陈将军在李家村后的将军台大破后越军队之后,后秦与后越两国相安无事了几十年。不过,在万翠园的时候,我从哪些农官们的谈论中,得知两国在近几年里关系似乎在恶化。而事情的根源便在,后越国新任国君原天雄。
据说这位国君阔脸高鼻,幼时便喜读诗书,对兵书更是手不释卷,尤倾心于治国安邦的著作。原天雄性格凶野冷酷,手腕铁血,继位前他就用极其冷酷的手段对后越国的内部进行了大清洗。这其中,就包括他的两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和他的生身母亲。
继位之后,原天雄便对整个国家进行了改制,军队建制,政府结构,文字等等。他曾扬言:“英雄之生,当王霸也!”这是一个野心家的内心独白。
短短的一年时间,他扫平了后越国附近的十多个小国家。
当然他的野心当然不止那些国家,他真正的目标,应该是后秦。只是后秦近几十年里兵强马壮,他倒不敢忽视,也就迟迟没有动手。今夜号角响起,难道是原天雄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向后秦挑起战争了么!
想到这里,我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别害怕,红蕖,没那么容易攻进城的!”堂舅觉察出了我的害怕,忙轻声安慰我。
一家人静静地站在院子里,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声音,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眼下的情形,觉,是肯定睡不着了。但是,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呀!表哥提议打开院门看一看。堂舅迟疑了一下,同意了。
一打开院门,就发现外面灯火通明。
与我们一样,有几家人也打开了房门,正在向外张望。不过互相寒暄几句才发现,大家都不知道这场战争的由来。
远远地,城墙那边旗帜飘扬。我们听见了战争的声音,却不知道战况如何。
突然,一阵得得得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马上有个士兵打扮的男人,在高声大喊:“各位百姓,请关好各自房门。罗大人正在带兵御敌,大家休要担心,回去休息吧!”
罗大人!是义父,他正在带兵御敌么!
义父学问通达,但是我的印象中,他只是一个文官,他带兵御敌,会有危险么!
刚刚平复下来的心一时间又吊了起来。
骑马的士兵行至济世堂时,吁地一声停了下来。
就着闪烁的灯火,我看见这士兵浓眉大眼,似乎有点眼熟。而他停下之后,伸手利索地翻身下马。他的眼神在我们脸上扫了一圈之后,便大步流星走到堂舅面前,冲着堂舅微一施礼:“请问,这位可是济世堂夏老板?”
堂舅连忙回礼:“正是在下,军爷何事?”
“罗大人有请!”士兵的态度很是恭谨。
堂舅看了看我们,回道:“走吧。”
士兵转身,手指在唇边唿哨一声,立时便有另一匹马跑了过来。
“夏老板可会骑马?”士兵再问。
堂舅点点头,与士兵翻身上马之后,便策马扬蹄而去。
而此时,我才醒悟到刚才的那个士兵是谁了。他正是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并且在几年前与我同去寻找将军台的大槐!
那个时候的大槐,与大宝有着同样的理想,那就是同去从戎,然后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几年时间过去了,大宝没能实现当初的理想,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了。而大槐,从今夜他的打扮来看,他现在应该正在实践着自己的理想。
我感慨着,与舅妈他们关了院门,回了厅内坐着。
“娘,他们叫爹爹去干什么呀?”灵芝纳闷地问。
表哥爱怜地摸了摸灵芝的头发:“傻丫头,战时刀剑无眼,肯定会有伤亡。爹爹是骧州城治疗外伤最好的大夫,罗大人当然希望他能在军营里帮忙啦!”
“那,爹爹会不会有危险啊?”灵芝小心翼翼地问着表哥。
表哥看了一眼舅妈,笑道:“爹爹是在医帐,又不是在前方,哪有什么危险!”
灵芝轻轻哦了一声,终于不再说话了。
临近寅时,城外的呐喊声渐渐弱了下来。我们一直没有等回表舅,便也各自回房休息了。
不过,估计今晚会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