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纤纤风细细,万家杨柳青烟里,恋树湿花飞不起。
春雨如丝,细细密密,缠缠绵绵。冰冷的雨丝带来了料峭寒意,也带来了各种各样鲜润明朗的颜色。
骧州城的乡试便是在这潺潺春雨中举行了。
在后秦国,每隔三年,便会在各大城市举行乡试。乡试的举行时间一般安排在三月,内容则是四书五经、策问和诗赋。分别分三场进行考试,每场考三天。乡试合格者成为举人,举人才有资格进入来年在京城举办的会试。
蓝池在三天前,便由义父带着去了骧州城参加乡试。
临行前的一个晚上,他照例来到我家,帮我整理我日间从乡民的口里记录下来的那些东西。
昏黄的油灯,忽闪忽闪跳动的火焰,便似我那扑腾乱跳的心。接到他纸条的前一个晚上,我便有点失眠了。他写的那首诗,借用了《诗经》里的一首情诗,那首情诗描述了一个男子对一个叫叔姬的女孩的爱慕。
东门外的护城河里,一群有说有笑的青年男女,正在浸麻、洗麻。男子见到了心仪的姑娘,悄悄来到姑娘身旁,与她唱歌、聊天、倾诉衷肠。言辞之间,透露出甜蜜的陶醉。
这种思慕,带着亲切,带着醇厚,带着朴实。而蓝池,便是以这首诗,隐喻了他对我的思慕之情。他果然是喜欢我的,我的心里既惊喜又害怕。惊喜地是,我并不排斥他对我的感情,与他相处的那么些年,他对我的照顾,以及两人之间在言语上的契合,都使我对他产生了深深地依恋。害怕的是,少年人的心性最不稳定,也许他此刻是喜欢我的,可是等到他渐渐长大,经历更多的时候,他会不会发现,他对于我只是一时年少轻狂的迷惑呢!
心太乱,那些刚整理好的东西一下又被我翻乱了。
一只手伸过来,是他的手,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想挣脱,全身却似虚脱一般,怎么也使不出劲儿。
“蓝池哥哥!”我的声音细如蚊纳:“我娘亲、、、在隔壁呢!”
以往每晚,娘亲吃完晚饭之后,便坐在床上坐针线活儿。而我,则在客房里整理书稿,我们两个分工合作,互不干扰。不过,如果娘亲突然闯了进来,那、、、我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红红。”蓝池的声音里也透着紧张和慌乱。我抬起头来,便看见了他略略涨红的脸和慌乱的眸子:“我,我是想问问你,我昨天给你的、、、东西,你、、、可看了。”
我的脸腾地一下烧得通红,不过我还是轻轻地回答他:“看了。”
空气突然变得燥热,蓝池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几乎赛过后山那漫山遍野的杜鹃花。
“那,你、、、怎么想?”向来口齿伶俐的他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看见他那困窘的样子,我的心不知为何突然一松,然后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蓝池哥哥,红红、、、还小,过三年,咱们再提这事儿,好吗?”
再过三年,我十五了,他也十八岁了,那个时候,他的心智应该成熟了。如果,那个时候他还愿意选择我的话,我便可以应承他了。
蓝池看了看我,眼睛里有着些微的懊恼。不过,他马上便平静了下来。喃喃地,他道:“是啊,红红还小,原是我、、、唐突了。”
我反握住他的手:“蓝池哥哥,不会很久的。”
蓝池的眸子一亮,随即喜滋滋地点点头:“是的,再等三年,三年后,红红便及笄了。”
我笑了,为我们两个的心有灵犀。
隔壁传来了娘亲轻轻地咳嗽声,我忙放下蓝池的手,继续整理起书稿来。
“蓝池哥哥,你这次乡试要去多少天?”我转开了话题。
蓝池沉吟了一会儿,答道:“该有十多天吧。我们一共要考三场,每场又得考三天。算上前后的时间,应该要十多天。”
听说乡试场号舍,完全是“牢监”式的。开考前,每名考生获分配一间“号舍”。开考时,考生提著考篮进入号舍,篮内放各种用品,经检查后对号入座。然后贡院大门关上,三天考期完结前不得离开,吃、喝、睡都得在号舍内。
我对这个感到好奇,便向蓝池提了出来。果然,从他的嘴里,我得到的是一样的答案。看来,古代科举考试的严格,完全不亚于现代的高考。
考试结束之后,大家便会回家等候喜信。往往考试结束后的二十天,便是发榜的日子。那个时候,便是几家欢喜几家忧了!
“蓝池哥哥,你走的那天,我不去送你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最怕送人,因为那种场面太伤感。虽然蓝池只是离开十多天的时间,我还是不愿意面对与他的分别。
蓝池紧紧地看着我,笑道:“好吧!不过,我要去参加考试了,你就没有什么护身符之类的东西送给我吗?”
我呃了一声,一时真是没有想到要送什么给他。
蓝池诡异地一笑:“你没有,别人可早就送了东西给我了。”
我一愣:什么意思,明明刚刚还在跟我倾诉衷肠,怎么一会儿就变卦了。
蓝池看见我愣愣的样子,呵呵一笑,伸手从身上取了一样东西,交到我的手中。
那是一个旧荷包,荷包上面绣着一株照水红渠。只是,那株红蕖绣得并不够好,针脚极是粗糙。好熟悉的荷包呀!再细细一瞧,我呀地一声叫出声来:“这、、、这不是我丢掉的那个荷包吗?”
蓝池将荷包重又收入怀中:“是啊,虽然针脚差了一点,好在颜色还够鲜亮。”
“那只荷包是你捡到的?”我忙问。
蓝池神秘地笑了笑,然后答非所问地:“红红,你说,这只荷包会护佑我乡试得过么?”
少年的眼睛热切地看着我,而我的心一下便变得柔软起来。
三天了,他此刻该正在考场内答题了罢!我捂住自己有些发烫的脸,痴痴地想——
清明浸谷种,谷雨下齐秧。
每年的一二月份,乡民们开始备耕,清明前犁好冬季的空田,清明后盘秧田。秧田盘平、土盘活,同时浸谷种。浸种之时,大家抓谷一把置于盘中,放在神龛前或灶头上,祈神保佑苗壮谷丰。
早在那个世纪的时候,我就见过姨婆浸谷种。她先将谷种放在水里,然后捞出浮在水面的秕谷,浸泡一天一夜,滤出谷种放在干草包中沤着,利用种子吸水后的呼吸作用发热,一两天后种子就发芽了。种芽有两三分长时就把秧田的水放浅,再把谷种均匀地撒播在秧田里。
隔些天,水田里便会冒出一片嫩嫩的秧苗,秧苗丰茂的时候已经是四月,那个时候就该插秧了。
由于对这些农活程序比较熟悉,娘亲生病的这两年,田里的活儿我也能干的来。虽说有时候有点吃力,不过有蓝大婶他们时常帮帮忙,我和娘亲租种的那块地除了交租之外,竟然能保住我们娘俩一年的吃食。
为此,乡民们对我由之前的同情怜悯变为欣赏赞美。“民以食为天”,在他们的眼里,会读书的人固然可敬,那些会种田的人更加让人钦佩。我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竟然能种田,他们当然会对我另眼相看了。之前,我总是背着布袋子不厌其烦地向别人请教的行为也被他们美化了,他们说我是在勤学好问,积累种田的经验呢!
戴着斗笠,扛着那一袋刚浸好的谷种,我缓缓地朝秧田里走去。
我的那块秧田早在今天上午便由蓝大叔帮我平整好了,农活忙的那几天,蓝大叔会停止狩猎,而会在家里帮着蓝大婶干点农活儿。今儿一早,他便扛着锄头出去了,回来的时候他告诉我,已经帮我把秧田平整好了。
赤着脚,我在田埂上走着。三月的天气仍然很凉,尤其是那一场雨水,温度更见低了。光脚踩在地里是因为古代没有塑胶鞋,而穿着木屐干农活又有几多不便。刚出门的时候,光着脚是有点冷,不过走了一会儿,我的脚板儿开始渐渐发热了。
高高低低的稻田里,所有的秧田都是平平整整的。
终于来到了自家的秧田,我将装谷种的袋子放在田埂上,先行休息了一会儿。
接下来,我将袋口松开,然后捧出一把谷种,再将它们均匀地洒在秧田里。
雨还在细细密密地下着,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抛洒谷种也是很有讲究的,如果抛洒得不均匀的话,秧苗生长也会不均匀,到时候就会影响谷子的产量。
“红红!”有人在叫我,我回过头来,看见了枣花正朝我走过来。
半个多月前,我将蓝池未收的荷包退还给她之后,她并没有迁怒与我,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便将荷包收回了。
我本以为,以后枣花见到我,都不会再理睬我了。再说蓝池已经向我吐露了他的心意,所以我在面对杏花的时候便有几分心虚。
“什么事儿,枣花?”我并没有停下手头的活儿,只是问了一声。
枣花将一篮东西搁在田埂上:“这是我爹爹送给你的茶枯饼,已经剁碎了。”
茶枯饼中的碱性物质杀死泥水里的病毒、虫卵、草芽、青苔、浮萍,对秧苗的生长很是有好处。没有农药的古代,就只有利用身边的一些东西了。而这条经验,还是我在隔壁村子的一个种田能手那里获得的。
好东西是要大家分享的,我将那位种田能手的经验推广了开来。如今李家村人人在浸谷种的时候,都会将剁碎的茶枯饼撒到秧田里。
我家没有种茶树,也没有茶枯饼,每年的这个时候,丁大伯便会叫杏花送给我一些茶枯饼。
“谢谢你,枣花!”谷种抛撒完毕,我回到之前的那道田埂。枣花仍然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那块平整的秧田。
枣花笑了一笑,然后道:“红红,蓝大哥去骧州城有十天了罢!”
是有十天了,我掐着手指头都算了无数遍了。
我点点头。
枣花的表情仍是愣愣地,良久,她才问我:“红红,你说,蓝大哥他能中举么?”
乡试通过的考生便被称为举人,成为举人之后便有了做官的资格。杏花不是已经知道蓝池的心意不在她身上了么,怎么还会这么关心他的一举一动呢!
“一定能!”蓝池的才华一定会使他在这次考试中脱颖而出的。
枣花叹了一口气:“红红,我是不是有点自不量力?”
这话说得奇怪,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枣花看了看我,又转过了头:“蓝大哥迟早会做官的,他怎么会看得上我这样无才无貌的乡野女子呢!”
原来是这样,不过照枣花这么说的话,那我岂非也配不上蓝池了!因为我也是一个无才无貌的乡野丫头,不仅如此,我还偏偏以此为乐呢!
自古以来,婚姻之事都会讲究男才女貌或是门当户对。我与蓝池,男才倒是有,女貌嘛,我很有自知之明,我顶多也只能算是清秀,与美貌沾不上边。再说门当户对罢,眼下蓝家可是皇亲国戚,可我呢,我和娘亲一直相依为命,无财亦无势。我们之间,似乎也是、、、不大匹配哦!
想到这里,我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枣花转头看着我,反倒来劝我了:“没事儿,红红,不必为我忧心。我自知配不上蓝大哥,便不会再痴心妄想。蓝大哥那么优秀,自会有更好的女孩儿去配他。”
更好的女孩儿,我吗?我可真是汗颜哪!要是坦率可爱的枣花知道了我和蓝池之间的事情,不知道她会不会怨恨我呢!
“来吧,红红,我们一起把这茶枯撒下去。”枣花见我仍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开始用劳动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一会儿之后,我果然忘记了之前的不快。和枣花嘻嘻哈哈地将碎茶枯撒到秧田里,我们两个收拾了一下,便有说有笑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