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更猛了,从海面上扫荡过来的寒冽裹挟在风雨里面,朝着闯海人肆虐。涂丽婕觉得非常寒冷,一阵一阵打寒颤,脸色更加苍白,头发被雨水淋得精湿,散乱地贴在脑袋上,身子越来越疲软,脑袋越来越沉重,眼睛越来越模糊。兀地,她又是一阵咳嗽,吐出一口鲜血,身子晃荡了一下瘫倒在雨地上。毕志磊赶忙扑过去抱起她,大声对丁东国说:“快把自行车推来,送小涂到医院!”
丁东国跑去推自行车的时候,公安领导也冲过来,大声对毕志磊说:“快,抱到警车上,我开车送病人!”毕志磊又抱着涂丽婕朝警车跑去。刚才还要抓丁东国的那几个年轻治安员赶忙跑到警车跟前,替他们打开车门。毕志磊又对跟在身边的杜泓伯和夏侯博说:“你们告诉丁东国,让他和欧阳莉雪到邢国强家里,找阿姨把那笔钱送到医院,就说涂丽婕昏过去啦!”
杜泓伯和夏侯博就要跑去找丁东国的时候,毕志磊又对他们喊:“过来,涂丽婕这里还有阿曼的高考辅导材料,你们让丁东国和欧阳莉雪带过去。”
他们从涂丽婕怀里取过高考辅导材料,跑着找丁东国去了。
警车一路闪烁着红灯,发出令人畏惧的呼啸,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所有的交警都给警车打出通过的手势。警车一直驶到省人民医院,毕志磊抱着涂丽婕从车里钻出来,朝着急诊室跑去。那个公安领导也跟着跑进急诊室,看着医生开始对涂丽婕检查了,才对毕志磊说:“我们还在执行公务,不能在这里陪你们了,你们好自为之。”说完,看着还在昏迷中的涂丽婕,从口袋里取出钱包,把仅有的两百块钱拿出来,塞到毕志磊手里,再没说什么就走出急诊室。
毕志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里全是崇敬。
医生又让毕志磊抱着涂丽婕到透视室做了透视,才对毕志磊和赶来的丁东国、欧阳莉雪他们说:“病人患的是肺结核空洞,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甚至有可能危及生命!”
“能不能治好?”毕志磊着急地问。
“现代医学应该能治好这种病,但治疗的时间很长,花费也很高。”医生说。
“需要多少花费?”
“这种病的治疗一般分两个步骤,第一个步骤是治疗,把病灶消除。第二个步骤是疗养,增强体质……第一个步骤需要六万元左右,还不算自己购买的营养品。第二个步骤需要三四万元左右,全部治疗下来需要十万元人民币。可以这么说,这种病是用钱治好的,而不是用医术治好的。”
医生给他说完,又问他:“你是病人的什么人?”
毕志磊说:“朋友。”
“关系比较密切的朋友?”医生追问了一句。
毕志磊没有回答,他觉得目前还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你们以前发现她有病没有?”
“感觉她有病。”
“为什么不早点送医院?”医生的口气有些严厉。
毕志磊苦笑了一下,说:“要是医院是免费的,她的病早就治好啦!”
医生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毕志磊说:“我们先送来五千块钱,你先安排她治疗,以后再需要的费用,我们肯定会送来的。”
“这病的初期治疗花费很高,要是使用进口药物花费更高,五千块钱就是几天的费用。医院有规定,没有钱就要停药。”医生对他说。
毕志磊无奈地点了下头。
海南省人民医院的院子里,又一次挤满了闯海南的大学生,黑压压一片站在风雨中,都望着门诊大楼里面的急诊室,焦急地等待里面的消息。
丁东国从里面走出来,汪新望立即迎上去,问:“涂小姐怎么样?”
“医生说是肺结核空洞,很危险,治疗下来需要十万元。”
天空的阴霾越来越重,黑色的云块越来越低地压向地面,闯海人觉得已经压到了他们的脑袋上。风,也越来越猛烈,带着令人心烦的啸音在海岛上扫荡;雨,也越来越大,密集的雨滴借着风势,浇淋在闯海人的身上。他们木然地站在院子里,互相传诵两句可怕的话,“肺结核空洞”、“十万元人民币”。他们大多数人不知道肺结核空洞是什么疾病,严重到什么程度。但都知道十万元是什么概念,把院子里所有闯海人身上的钱加起来,恐怕都没有这个数字的十分之一。
毕志磊走出来了,步子显得很沉重,甚至有些绝望,站在医院门诊大楼的台阶上,望着满院子的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人们都望着他,也是什么话都不说。他们都知道十万元对于这些人来说,是个绝对无法挣来的数字。
汪新望走到毕志磊跟前,从口袋里掏出被雨水浸湿的两张票子,一张是五块的面额,一张是一块的面额,送到毕志磊面前,说:“老毕,我身上就剩下这点钱啦,是我明天的饭钱,送给小涂治病……”
毕志磊看着汪新望手里的钞票,心里热浪一涌,一下子把眼泪冲击出来,说:“小汪,你明天吃什么?”
“明天再想明天的办法!”
几乎没有人发动,院子里的人都从口袋里掏出仅有的钞票,钞票带着他们身上的体温,又被雨水浸得潮湿,挨个走到毕志磊跟前,把钱送到他手里。丁东国、夏侯博、杜泓伯、王杰超、汪新望,还有几个和他们混得不错的人,主动帮毕志磊收钱,给捐钱的人们鞠躬道谢。
丁东国和夏侯博整理捐款的时候,夏侯博对毕志磊说:“光靠咱们这些人捐款根本不够,要发动全海南的闯海人捐款才行。”
“怎么发动,咱们都想想办法!”毕志磊脑子豁然一亮。
杜泓伯朝医院走廊上看了一眼,见有个窗口上写着献血处,心里一动,急忙走过去,对着窗口里面问:“我们卖血可以吗?”
“你不要说得那么难听,现在叫献血,不叫卖血,买卖血液是犯法的!”窗口里有个年轻护士说。
“不管卖血献血,给多少钱抽一次?”杜泓伯又问。
“政策不允许把血液卖钱,我们付给的是营养费。要看你献多少血,每百CC付给一百二十元营养补助费。”
“我献三百CC,现在就献!”杜泓伯说着就把袖子挽起来,把胳膊伸进去。
杜泓伯拿着三百六十块钱跑到毕志磊、丁东国跟前,毕志磊惊诧地问:“你从哪里又弄了这么多钱?”
杜泓伯把钱递给毕志磊,疲惫地说:“我们的血也可以卖钱……”
几分钟工夫,医院献血窗口外边就排了很长的队伍,一直延伸到门诊大楼外边,又延伸到院子里,再延伸到街道上。风还在刮,而且越刮越猛;雨还在下,也越下越大。排到院子里的闯海人有的打着雨伞,有的披着塑料布,还有的什么遮雨工具都没有,打雨伞披塑料布的人就把雨伞和塑料布也遮在他们身上。都缩着脖子,忍受着风雨的肆虐,一步一步地朝前延伸。他们的口袋里没有人民币了,但血管里还奔涌着滚烫的血,血可以换来人民币。
毕志磊、丁东国、夏侯博、汪新望他们排在最前边,毕志磊琢磨了一会儿,对丁东国说:“你站在献血窗口,给所有献血的人说都不要超过二百CC。咱们这些人都是刚上岛,吃不上喝不上营养不行,不能一次献得太多了,把身体搞垮!”
王杰超也献了血,也把献血的钱捐了。但他一直没有放下抽血的那只胳膊的袖子,用棉球压着抽血的针眼,在人群中走过来走过去,很是得意,让人们都知道他也献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