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边。
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
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是谁在吟诵着这样的词句,在娥皇的耳边轻轻的回荡,勾起了她过往的回忆——与李煜初相识的羞涩;以词曲为欢的幸福时光;与李煜相伴相唱的缠绵日子;还有自己带着爱与恨离别人世的孤单,都一一在脑海中飘浮着。
慢慢地,回荡在耳边的那首凄婉的词,变成了一曲激昂的音乐,娥皇仿佛是游离在这音乐之中的轻风,既柔和又心潮澎湃,只是那一曲终了,急转直下,嘎然而止,这一急停之音宛如琴弦突断,震得这股轻风支离破碎。好像是一次有头无尾的相聚,匆匆而别,似非吉兆。
这曲熟悉之乐第一次让娥皇感到惊慌,她有气无力提起笔来了,却留下了一篇未完成的绝命书……
那首词还在耳边回荡,另一首又参入了进来:
清商一曲远人行,桃叶津头月正明。
此是开元太平曲,莫教偏作别离声。
“莫教偏作别离声……莫教偏作别离声……”娥皇低沉着吟道,已有大斗大斗的汗珠从额头上滴落下来。她在黑暗中不断地的挣扎,一口气血上涌,喷发出一声长长地呼喊:“李煜……”
这一声喊得甚为突然,一旁服侍的宫娥吓得连手中的药罐都摔落在地。稍时,房内又是一阵惊喊,突然有人高喊着“公主醒了,公主醒了……快,快去禀告王爷。”
娥皇听到了这一声声地叫囔,但好像离她很远很远。她无力睁着双眼,还没有从刚才的思绪中回复过来。她躺在一个金色的大床之上,床的上面绣着辽阔的草原、牛羊以及雄壮的马匹,还有一些是她不知为何物的面目狰狞的异兽或者是面具一类的东西。一个宫娥手捧着烛火走到娥皇的身边,这一道微弱的烛火似乎特别的耀眼,令娥皇身子为之一颤,未等那宫娥说话,娥皇一下子就坐了起来,还是喊出那一声“李煜!”
娥皇涣散的眼神中,看不出写的是快乐还是忧伤,她望着眼前跪在地上的宫娥时,一个宫娥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陌生吗?宫娥不敢妄言,她只能低着头,唤了一声“公主……”
此时,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一见娥皇直立立地坐在床上,心中的兴奋之情立即就表现在了脸上,“尔琴,尔琴……”这男人连话也说不清,只知道唤着她的名字。他坐在床沿,抓住娥皇的手,眼中充满着爱意。娥皇立即将手一缩,不知眼前的男人是谁。
“你是谁?”
那男人听完一惊,呆得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公主,你是怎么了?”
一旁的宫娥,也为此有些担心,不禁脱口而去。那个男人低沉着声音说道:
“住口!还不快下去。”
那宫娥领着一旁侍从就退出了房中。
这男人的眼中充满了温柔与怜爱,他望着有些惊慌的娥皇,心中也是一痛楚。
“尔琴,我的女儿,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的父王。”
“父王?”娥皇睁着大眼睛望着眼前这个雄壮的男人,她又望着四周的一切,“这是哪里?”
“这是你的家啊。”那男人指着周围的一切,说道:“你看,这处大大的营房就是你最喜爱的家。”
“家?”娥皇看着眼前这陌生的男人,看着这陌生环境,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家的感觉。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摸了摸了床沿,又四处察找着。最终说道:“我的琴呢?”
“琴?”那男人一时没有反应时来,后来又拍拍脑袋开心地说道:“哈哈,女儿,你想起了琴,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来了,”那男人大叫一声后,一个侍从进来了,“快,取公主的琵琶来。”
“尔琴,自从你昏迷不醒之后,父王就日夜守着你那把琵琶啊。”
“对,对”娥皇也开心地叫道:“是琵琶,是琵琶,我的琵琶。”
当侍从将琵琶呈上来时,娥皇却又一阵失望,“这不是我的琵琶。”
那男人更是吃惊,他细细看着娥皇的脸,说道:“尔琴,你是怎么了?怎么连你最心爱的琵琶也不认识了?”
娥皇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她不禁流下了眼泪,将那琵琶摔在一边。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那男人心中一阵疼痛,又将娥皇紧紧抱住,“我的女儿,是父王没有保护好你,是父王对不起你。”
娥皇一把推开这个男人,她大叫地说道:“我没有什么父王,我也不是什么公主,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正在此时,外面有人大喊:“大辽皇帝驾到!”
那男人不禁有些惊慌,看着眼前的爱女如此不正常,心想皇帝来得真不是时候。
但他也不便多想,立即跑出帐外接驾。
“皇上,你今日如何前来?”
“南院王,你这话从何说起?”皇上说道:“我耶律德光视你为兄弟,视尔琴为掌上明珠,今日听闻尔琴已是醒来,你为何不上奏于我,还问朕今日如何前来?朕今日就是来看望我心爱的公主来的。”
“谢皇上挂念,臣也是刚到此不久。”
“好了,快快引朕进去吧。”
“皇上……”南院王耶律斜轸依然挡在账前,说道:“小女大伤初愈,现已睡着了。”
“大胆,”耶律德光发起火了,“睡着了,朕也要看上一眼。”
“皇上……”
“还不快给朕认开?”
耶律斜轸无奈,只好让开。
耶律德光大步走了进去,看到娥皇正坐在床上,还在掩面哭泣,不禁龙颜大怒。大叫道:
“耶律斜轸!”
南院王耶律斜轸不敢迟疑,立即跪在地上,说道:“臣在。”
“南院王,你好大的胆子,尽敢欺瞒于朕,你不是说尔琴睡着了吗?”耶律德光虽然发火,心中却也升出一丝怜爱来,他走到床边,轻声说道:“尔琴,是不是你父王责备你了?”
娥皇抹着眼泪,看着眼前另一个陌生的男人叫她“尔琴”,心中的焦急与不安又升了起来,从而又说道:“我不是尔琴,你们到底是谁?”
这句话,自然也令耶律德光无比惊奇,他瞪圆了眼睛望着跪在地上耶律斜轸。耶律斜轸急忙说道:
“放肆,见了皇帝还不跪下?”
娥皇也是一惊,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尽是皇帝,不禁抬头细细地望了一眼。耶律德光看着娥皇红肿的双眼和满目的惊疑,怜爱之情又搅得心中无比之痛。他把这种痛的愤怒转向给了耶律斜轸,“你才放肆!”耶律德光冷冷说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皇上,”耶律斜轸也甚为难过,“臣也不知啊,尔琴醒来之后,连我也不认识了。”
耶律斜轸听闻之后,只道是娥皇染上了什么怪病,他扶着娥皇的脉搏,发觉脉像平稳,却也找不出什么端倪来。
“把朕的御医请来。”耶律德光下旨,命御医火速赶往南院账营。
他对耶律斜轸说道:“你起来吧,朕曾经读过汉人的医书,医书中曾记载了一种怪病,见尔琴如此这般,似乎与那医书所载很有几分相似。”
“那是什么怪病。”耶律斜轸问道。
“失忆。”
夜色越来越阴沉,从房账内点起烛光的亮度可以感受到账外是何等的黑暗。耶律德光、耶律斜轸以及多名御医都守在账前,按照御医所诊断,就是因为之前伤势过重,失血过多,导致失忆的。
耶律德光问道:“如何才能痊愈?”
御医则说:“此病由心而起,有时需要外在刺激,有时需要自己的不断的回忆来自我恢复,实在无法说清何时能痊愈。”
耶律德光和耶律斜轸更是一阵哀叹。
娥皇就是在这一声声的哀叹中睡着的。当她醒来之后,周围的一切似乎变得十分寂静了。身旁的宫娥,扶在了一个小方桌上睡着了,娥皇却突然觉得很有精神,她走下床来,又细细看了一眼这房账中的物什,虽然陌生,但这一次她却没有丝毫的不安,只不过心中惦记的李煜,好像是一个久远的梦一样,她分不清楚自己是公主,还是娥皇了,或许她正活在另一个世界之中。娥皇开始这样想着,心中也平静了许多。
她放轻脚步,慢慢掀起房账的厚重的帘幕,而眼前的一切令她目瞪口呆。
在微微泛蓝的晨羲之下,是一望无垠的辽阔草原。她能听见在遥远的天边有牧羊人扬鞭的声音。这广阔的空间似乎是天地之间所产生的虚幻世界,她看到账营前高高耸立的写着“辽”字字样的旗帜,她的思绪又开始飘飞了,从前世到后世,娥皇都能清楚看到,就像天上的雄鹰回荡在这片大地上的鸣叫一般,由近则远,由远而近,久久也不能散去。
她深深吸了一口凉爽的空气,在心中呼唤着李煜的名字,“娥皇已经死了”,她深知,自己只是李煜的一场梦,一场续写遗憾人生的梦。
太阳从草原上升起的时候,娥皇将自己打扮成了高贵的公主,她快乐地走到皇帝的议政殿前,轻柔地说道:
“尔琴给皇上请安,给父王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