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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林子午站在病房的门口,朝人们挥着手。来看望他的郑柏年、安适之和党委副书记孟宪东,一边回头劝他回屋休息,一边走向楼梯。

直到他们都走远,消失在楼梯里,林子午才慢慢回到病房,坐到沙发上想心事。

林子午有很长的党龄,但却不是在革命军队中成长起来的医务工作者。他是协和医学院的毕业生,在上海行医时,被吸收入党的。抗日战争期间,上海沦陷,他又根据党的指示到了重庆,以行医为掩护,从事地下工作。在那里,他结识了魏旭之和袁亦方。这两位当时血气方刚的中医,在医道上颇有成绩。魏旭之是世医,到他这一辈已经是第八代名医了。他精通典籍,在中医的理论上,颇有造诣。他性格豪爽、爱交游,袍哥、会党里都有他的朋友,甚至国民党军警宪特的人物,也都与他有交往。但他为人正义,同情革命,从不同流随污,很有点出污泥而不染的风骨。袁亦方呢,却是跟和尚学会的看病。

他幼年家贫,本不识字,后来拜了营口一个方丈为师,由学医典而逐渐有了文化。他勤奋好学,广求经方验方,终于成为冀中冀东一带的名医。他也渐渐由小县城进入北平。抗战时期,他不愿作亡国奴,便随着逃难的队伍,经太原,至西安,到武汉,过长江,而最后到达重庆。他自然也是同情革命的。当时,颇有名望的西医林子午,不顾国民党政府取缔中医的禁令,主动去拜访这两位郎中,很使他们感动。三个人在魏旭之家吃了一顿豆花面,就成了好友。后来,林子午还陪同周恩来到袁亦方家看过一次病,感动得袁亦方热泪纵横。以后,两位中医都参加了共产党的外围组织。解放以后,林子午任卫生部的一个局长,极力推荐这两位老朋友,他们才到了北京,在人民的首都贡献出自己的才华。

林子午不愿为官,只想拿手术刀。所以,后来一直是新中医院的挂名副院长,真正的外科医生。十年动乱中,新华医院的老院长赵一铭,被迫自尽。实在找不出又有名望,又可以沟通中、西两医界的合格人选,才挑上林子午,把他调来任院长。

起初,他有满腔热情,一套计划,想要使新华医院真正翱翔起飞。但是,他渐渐悟到,这医院犹如一个小社会,复杂的人事关系之网,让人难以伸展手脚。加上他年事日高,精力不济,也就渐渐疏于问政,自愿地大权旁落,让积极性极高的安适之一班人执掌朝纲了。

改革之火又点燃了他的心,他久已冷却下来的热情又炽烈起来。他想在有生之年,再作一次最后的奋斗,然后,光荣离休,去颐养天年。头一桩事,自然是选好接班人。这可使他费了踌躇。上级机关的一些领导,极力向他推荐安适之。而且,他也承认,这个年轻人的确有非凡的能力。但他又总觉得安适之身上多了点什么,又少了点什么。从医生的天职,从一个共产党员对待同志的规范来看,安适之似乎过于冷静,缺乏一颗火热的心。但从为人处事,联络“应当联络”的人这一点来看,他似乎又太过于热情。他不知这冷与热,哪点是安适之的本色。他觉得现在的人太难理解了。加上袁亦方、魏旭之两人的反对,全院各个渠道传播给他的消息,使他一时还舍不得把自己这把交椅让给安适之。但他又相信,领导总是比自己考虑得更全面的。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从窗户向外望去,还想再看看那几个人的身影。可那几个探望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路灯在闪着桔黄的光,照着寂静的市街。

他叹了一口气,决定三天后就出院,不在这里干躺着了。他吃了片安眠药,躺到床上去。

郑柏年俯身到床上,亲亲熟睡的小女儿梅梅。吴一萍走过来,一边给梅梅放下蚊帐,一边轻声说:“轻点儿,别把她弄醒了。孩子刚睡着。”

郑柏年又依恋地看看女儿,才站起身,轻声说:“师母,您这屋里又没蚊子,干吗还放蚊帐?”

吴一萍笑笑说:“蚊帐就只管挡蚊子?”

“那还有什么用?”郑柏年不懂。

吴一萍用又瘦又长的手指点点郑柏年说:“亏你还当大夫,你不知道孩子睡觉的时候,四周越消停越好?光线还得暗点儿。落下蚊帐,就好比给孩子又盖了间小屋儿,让她安安静静儿地睡,省得作恶梦吓着。”

郑柏年感动得看着吴一萍清瘦的脸:“师母,您真疼她。”

“唉,她妈老也调不回来,你连爹也当不好,还要当妈,孩子算是受了罪了。跟着你,夜里准是一惊一乍的。反正我也没事儿,就当她奶奶得了。”说着,隔着薄薄的蚊帐,爱恋地瞅着梅梅,由衷地夸赞着:“多俊的闺女。刚才还跟我背英语来着,叽哩咕噜的,我也不懂,可好听呢。”

“您听不懂还好听?”郑柏年笑笑。

“越剧我也听不懂,可我爱听。这孩子说英语就跟唱歌似的,大了比你有出息。嘘,别说了,咱们到那屋去。”老太太拉着郑柏年走了。郑柏年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蚊帐里的女儿。

在屋门口,老太太忽然停下,拉拉郑柏年的袖子,小声说:“你这个当师哥的,不管管静雅的事儿?”

“她怎么了?”郑柏年有点吃惊。

“她不能老这么一个人儿过呀,她得朝前走一步。”

“您看上什么人了吧?”柏年笑着问。

“你觉着他行吗?”老太太仰脸看着他。

“谁?”

“甭跟我装蒜,天明呗!”

“成,太合适了。我给他们促进。”

“那我得好好儿请请你。”

“别老骂我就成。”

两人笑着走到外间屋。

外间屋里,袁亦方正坐在写字台边出神儿,翻开的线装书摊了一桌子。

郑柏年、吴一萍看见他这样儿,都止住脚。老太太说:“哟,你这是干什么呢?晾帐本儿呐?瞧这份儿乱,摊开这么多书本子干什么?”

袁亦方瓮声瓮气地说:“找个方子。”

郑柏年走到桌边,说:“什么方子,我给您找。”说着拿起一本书。一看是《黄帝内经》。

袁亦方叹口气:“唉,这上面都没有。”

吴一萍说:“什么宝贝药方,这么难寻觅?”

袁亦方说:“给林子午开个方子,治治他的病——他老是犯犹疑,当断不断。”

老太太噗嗤笑了,说:“他这病你可治不好,得把李光找来。他行!”

袁亦方一按桌子站起来,说:“也不知道上级打的什么主意,这新华医院还打算办好不。就那么一个懂业务,有干劲,有眼光,又得群众拥护的党委书记李光,又给调走了。剩下个犯犹疑病的老头子院长,随风倒的副书记,啊,还有你这个一点儿官瘾也没有的副院长,还不让安适之这样的人独揽了大权去?!真让人心急。”

郑柏年说:“袁老,这种事急了也不成。医务界也跟全国各行各业一样,改革是势在必行,可是到底怎么个改法还得仔细地斟酌。”

“甭管怎么改,首要的是有个好的领导人。”袁亦方说。

“这倒是。”郑柏年说,“可什么叫好的领导人?这也难讲。人无完人,安适之是有许多毛病,可是他比我工作能力强,这么大的医院,需要有一个能断能行的人牵头。”

“可他的断与行都是以自己为核心,怎么对他有利他怎么干。我真不明白你。那些年,向‘四人帮’打报告,说你抗拒毛主席的革命卫生路线,让你到干校呆了五年的,是不是安适之?给报社打小报告,说梁晓晨支持黑典型的是不是安适之?晓晨那时候被调到西南去,到今天还回不来,是不是他造成的?人,不念旧恶,不计私仇,好,我赞成,我佩服。可是,物色一个领导人,不是你们个人之间的事,不能为了你个人的大度,就忘记了全院群众乃至国家人民的利益。我不是批评你。我曾经是他的岳父,被他整过,今天反对他出来,势必会有人说我是发泄私愤。可我不怕这个,我得实事求是。我也希望你坦坦荡荡,不能怕人家说你念及私仇,就不敢秉公仗义,因保全自己的道德而危及大家的利益。我的话可能不大中听,可我还得说,希望你三思。”袁亦方说完这番话,仿佛有些疲乏,就坐到沙发上,仰靠着背,举目望着柏年。

柏年走到他身边,深沉地说:“老师,我敬佩您的人格。能做到不念旧恶,并不是困难的事。能够一直实事求是,毫不顾及别人的非议,宁愿被人误解也坚持原则,才真是不容易。我记住您的话。可也想说,只要适之真正记住那几年的教训,不再为了个人的乌纱帽而出卖原则,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发挥他的长处呢?您也得相信,如今的领导也得在群众的监督下行事。真正不合群众意愿的干部,怨声载道,也是呆不长的。何况……”

这时,电话铃却响了。吴一萍拿起听筒。

“嗯,是。……他在这儿。”老太太把听筒交给郑柏年,说,“找你的。”

郑柏年拿起听筒听了一会儿,急急地说:“好,我马上去。”

他放下听筒说:“有个重伤员,被机器轧断了右手,我得马上去。”说着,就要走。

吴一萍拉住他说:“等等儿,拿几块蛋糕去,这手术一会儿半晌地完不了。”

郑柏年说:“那就多拿几块,天明已经到手术室了,正消毒呢。”

“得,全拿去,”老太太把一个铁圆点心盒递给柏年,说,“你们可得想法儿给人家把手接上。多让人揪心呐。”

“你快让他走吧!”袁亦方说。

郑柏年回里屋又看了一眼梅梅,出来说:“师母,梅梅就在这儿多住儿天吧!”

“走吧,走吧!”吴一萍推着他的背,“人家不定多心急呢!”

郑柏年走出屋门,正好碰上刚刚回家的静雅,俩人还没顾得上说话,来接他的汽车就在院门外按起了喇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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