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眼前这女子绝对是云怀潇,不会错。她那张脸牢牢镌在我心底,化成灰都忘不掉。
别去经年,云怀潇仍是那张尖酸刻薄的脸,只不过当年盛气凌人的气势早被磨平了,容色也比不上从前的红润光彩,反倒让我生出一种落毛凤凰的错觉。
“云折湘……”她先是一愣,半天才发觉是我,表情之复杂,令人击案叫绝,不能再精彩。
“二姐。”我甜甜地叫了一声。
云怀潇脸色铁青,朝青衣女子丢个眼色就要走,我冷笑一声,将纸鸢拿起扬了扬,“二姐,这纸鸢你要,还是不要?”
“你拿着罢。”云怀潇冷冷瞟我一眼,目光在我身上某处游移一番,面上似乎浮出一丝不屑神色,“小妹,二姐劝你别在外头乱来,这副样子走出去,别说你是云家人。”
我怔住,下意识地抹向颈边,惊觉那处印记并未被衣物遮去。
师兄这混账……
云怀潇还要再出言讽刺,不远处忽地响起一个声音:“云夫人,时候不早了,回罢。”
我听见这声音,登时傻了,连忙朝声音来处看去。而那人似乎也看见了我,亦同我一般生生愣住。
这人带着五六个婆子悠悠走来,虽说服色品级不高,比不上云怀潇的绝佳容色,也没云怀潇长得高,神情却明显比云怀潇傲上一层,而且云怀潇听了她的话,竟不敢再开口,只是愤恨地瞪我一眼,拉着青衣女子,畏手畏脚地往来处走。
我与她静静对视半晌,才颤着唇开口:“绮蓝……”
绮蓝呆呆地看着我,摒退身后跟着的婆子,忽然哇地一声大叫,朝我扑了上来。
我措手不及被她扑倒在地,与她相对哽咽,哭成一团。
云怀潇走时阵势太大,不少游人看向这边,我与绮蓝姿势太过诡异,又引了不少视线。我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便将绮蓝拉起,往一旁拂柳下站去。
阔别一年有余,竟没想到是在这时相见,绮蓝显得比我激动,一副恨不得将我揉碎入怀的架势。
我上下打量她,不禁感慨万分:“你如今日子过得不错,竟能骑在云怀潇头上作威作福。”
绮蓝嬉皮笑脸地道:“还不是托您和陛下的福,婢子蒙陛下所救,陛下登基后,便让婢子做了别宫的管事宫女,正好替三小姐报仇。”
我破涕为笑:“算你有良心。”
绮蓝喋喋不休:“陛下还说了,若是有一日您能入主中宫,还要将婢子调去中宫呢。”
我心下一紧,仍然不动声色:“他何时说过这话?莫非又是玩笑话?”
绮蓝一脸正经:“才不是玩笑话呢,就几天前的事,陛下说这话时十分正经,就像……就像三小姐您已经住在中宫了似的。况且陛下当时将婢子召去时,陛下正在中宫里四处看,似乎要给三小姐一处贴合心意的住处。”
我哈哈假笑两声:“那他也想得太远了。”
话说至此,我背上已出了一层冷汗。
看样子萧颛果真不怀好意,他早早地允诺下来,原来是另有打算么?只不过他九五之尊,旨意一出,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我与绮蓝又说了许多体己话,连这一年来我在枣村过的日子,也一并告诉了绮蓝。绮蓝咯咯地笑着,听得十分入神。
“阿湘!”
背后冷不防飘起师兄的声音,我尚未转头,便被师兄扯起了衣领,歪歪斜斜倒在他怀里。
“又想跑去哪儿?”师兄不满地冷哼,转头看见绮蓝,稍显怔忪,“你?”
绮蓝似乎有些不自在,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国师大人。”
“免了。”师兄摆手,“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不是在别宫么?”
“今日陛下赏了他们一日清闲,出来舒展舒展。”绮蓝低声道,“陛下仁厚,对他们已是格外开恩了。”
师兄似乎想冷笑,却也只是淡淡地点头,对她道:“你来了也好,前几日陛下吩咐你的事,你可办妥了?”
绮蓝点头,“图纸已交去了御书房,国师大人毋须担心。”
“那便好,你回去罢。”
待绮蓝走远了,我茫然问他:“什么图纸?”
“云相书房的机关图纸,”师兄冷眼瞧着绮蓝的背影,“你别小看了这丫头,现在这丫头一心一意打理萧颛那厮的明湖居,她的心可不在我们这儿,你多注意些。”
我终是将我的担心说了:“师兄,绮蓝说,他还在中宫打理些什么……”
师兄蓦地将一根手指搁在我唇上,示意我噤声,随即摇了摇头,“我知道。”
我的火气蹭地窜了上来,“你知道?!那你还逼他?!”
萧颛现今阴晴不定,若是一个不好惹怒了他,以后我与师兄有得苦头吃,遑论终身大事了。
师兄道:“朝中不少人知道你是云相女儿,萧颛若想将你纳入宫中,好歹得过了朝臣这一关,你没看见那天谢允对你怒成那样?那都是被他的借口逼的,以为你是祸害他的根本。想将你弄进去?休想!”
“可……”
耳垂被重重地咬了一道,我哀嚎一声,要从师兄怀里跳出来,却被师兄牢牢地按住。
“少说这些没头没尾的事,如今就剩一个云家了,况且就算你那日不给他出主意,萧颛也会派人将云相书房摸个通透。”师兄吃了我豆腐,心满意足,“你还要做的,只是与我一同装成祸害,同他演完这场戏。”
我叹气,师兄接着劝我,似乎带了些诱哄意味:“乖师妹,想这些作甚,你还欠着师兄呢……”
我恼羞成怒,指着颈边的痕迹道:“你看看这个,都是你做的好事,让云怀潇看了笑话罢?!”继而狠狠踩他一脚,“你给我记住!”便扬长而去。
然而与我预料中不同,接下来的日子,简直出人意料地平静,平静到让我以为再无一丝波澜。
其间云相也曾遣人来请过我,均被我以各式理由推拒了。云相似乎不死心,还接连送了几封信,里面言辞恳切地谈到我以前在云府的日子。我左右看了几句,便将信送到火炉里尽数烧了。
而转眼便是冬月。
我在国师府里好吃好喝地伺候,被师兄当猪养。天冷了下来,萧颛派给师兄的活儿也多了,常常不在府里,颇令我烦闷。
天阴了一段时日,好不容易放晴,我便与侍女们在园子里闹了许久。而今日师兄不在,我突发奇想,要去师兄书房一观,便让侍女给我收拾了衣裳,悠悠地朝师兄书房走去。
师兄与师父不同,师父常常在丹房里一待一整天,师兄喜欢在书房里待着,却也不知在做什么。师兄说秋儿早早地被他送走了,因此师兄身边没人随着,我进出书房十分方便。
书房里燃了淡淡的杏花香,闻着使人心旷神怡,我站在门口朝里看了看,才缓步走进去,好奇地四处打量。
书房里照师兄的喜好布置下来,素净雅致,不说是国师居所,旁人定会以为这里住着位书生。
房内轻烟袅袅,秋日碎金般的日光从窗子透入房里,平添一份静谧。一旁紫檀架上搁着只琉璃盘,剔透澄澈,乃是上品色泽。西边桌案一侧架着两个书架,上面应该堆满了师父留下的书册,桌案笔墨纸张一应俱全,也不知师兄究竟忙些什么。
西边另一端则搁着一张黑漆琴,连珠式的。东边更是杂乱,剑架上搁着沧溟剑,那只他曾使过几次的弓胡乱挂着,乱得几乎不堪入目。
我四处看了几眼,最终将目光定在了师兄设在书房那张罗汉床上。
两床薄被还没来得及收,散乱不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