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我瞅着绮蓝那副欲哭不哭的样子,撑在床边的手没稳住,一个眨眼就裹着被子掉下了床。
绮蓝连忙跑来扶我,我断断续续、有进气没出气地对她道:“快去将我那个妆奁拿来……”
绮蓝朝旁指了指,“婢子已经拿出来了,只是……”
她话没完,我便随手扯了件外衣披上,坐在了妆奁前。
一支已经枯得不成样子的杏枝。
几片指甲盖大小的乌黑的东西,左右看了看才看出来是花瓣。
一个薄弱得不经一碰的草环。
几缕褪色的彩线。
绮蓝殷勤地道:“这都是当年小姐您亲手放进去的东西,婢子将这些保存得十分妥当,从无业寺到国师府,再回了云家,里面的东西没丢过一样。”
我低头瞅了瞅被花瓣染色的妆奁,无精打采地应付道:“委实……不错……”
绮蓝在旁欢喜了半天,终于想起今日的大事,不禁有些着急,“小姐您今日要去见夫人,这该用什么好呢……”
我随口说道:“随便挑两样,梳个好看些的头就成了,不用太费心。”
要是娘看见从前那个痴傻的小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还不得吓出一身病来。
绮蓝低头思忖一阵,忽然拍手叫道:“婢子想到了!小姐先坐一会儿,婢子去去就来!”
我听见不远处一阵翻箱倒柜声,还没来得及去叫她回来,便见她捧着一只小盒子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我面前。
盒子算不上十分珍贵,檀木的,看得出有些年月,盒面上细心雕琢的纹路已经磨得有些看不清了。这只盒子配了个简单的锁,我抬手按了一下,盒子应声而开。
我被里面的东西吓了一跳。
盒子里杂七杂八地堆了些首饰,因为年月久远而蒙了些灰尘。我挑起其中一支簪子左右看了看,顿时觉得这簪子有些烫手。
“这是哪儿来的?”我将簪子放回木盒中,转头问绮蓝。
绮蓝奇怪地看着我,“这不是小姐您当时带回国师府的么?婢子看里面的东西十分贵重,便将它稳当地存好,就等着小姐您哪天能用上,毕竟您早早地出了云府,夫人也没给些首饰……”
我连忙打断她,“你说这盒子是我带回来的?”这么多贵重首饰,盒子也重得很,我怎么可能带回国师府而浑然不觉?
绮蓝似乎也意识到不对了,“可这些都是您亲手交给婢子的,说让好好保存着,决不能丢了。”
我紧紧地盯着她,生怕漏过她的神色,“我何时将这盒子交给你了?”
绮蓝想了一会儿,十分肯定地答:“那两天您似乎昏在外面了,第二天下午才回国师府来,还急坏了君公子与国师大人呢。”
我忽然想起来确实有这么桩事。
那正是我被刘大娘救起的第二天,我带着刘大娘给的一个布包,满身疲惫地回了国师府。我将布包交给绮蓝后倒头就睡,也不记得有没有打开过布包,第二天起来就忘了这事。
可这些首饰根本不是寻常百姓能用得起的,即便是云府,也只能勉勉强强让娘用上,估计连二姐也没份。
而且这些东西,越看越像是大内流出来的。
我将盒子慎重地盖好,将盒子交给绮蓝,“这东西我暂时不能用,你找个地方得空把它埋了,别让别人看见。若是有人问起,一概说不知道,明白了?”
绮蓝紧张地点头,抱着盒子紧紧地不撒手。我笑着对她道:“好了,也别这么担心,这盒子还是先暂时放在我这儿,我找个时间与你一起去。我记得娘还是大嫂给了我一些步摇簪花,首饰的事就别着急了。”
绮蓝静了一会儿才弱声开口道:“但……三小姐,君公子曾经偷偷给您买了些首饰……”
我腾地跳了起来。
师兄将我的口味拿捏得很准,挑的都是我偏好的样式。因此当我戴着师兄送的步摇,不免有些飘飘然,往娘那儿走时,竟没感觉到已经到了门口,遂与从里面出来的侍女撞个满怀。
“哪儿来的……三、三小姐……”
侍女低声骂了一句,抬头看清楚来人是我,剩下的话尽数吞了回去。又有个小侍女见了我,慌慌忙忙往里面撞,莽撞成这样,估摸着到了里面又少不了两句训斥。
我在外面还没开口,就有另一个满面笑容的侍女从里面出来,笑着对我道:“三小姐,夫人让您快些进去呢。”
我高声应了一句,眼角余光瞟见里面一个人影,遂心生一计,忽然撇开先前保持的那份矜持,一个猛子就朝里间扎了进去,吓得出来传话的侍女一个踉跄跳开。
虽然是初秋时候,里面却因扎满了人而显得有些闷热。我一个猛子冲进去,见了榻上坐着的人,也没来得及看清楚,便一个劲地冲了过去,趴在那人身上不肯放手,“娘——阿湘好想你——”
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我茫然抬头,与一张半生不熟的闺秀脸尴尬地遇上。
“大……大嫂……”我嗫嚅着放开了手。
一旁忽然有人笑出了声,我转头看去,是一张极其面生的脸孔,穿金戴银的,若不是正在给身旁的人捶腿,怕会错认为哪家千金。
“三小姐这是多少年没见到夫人了,才会将少夫人认作夫人哪。”她低低笑了起来,随即转向正伺候着的人,“夫人,三小姐心里肯定还存着您五六年前的模样,才会忘了这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贫嘴!”那人笑着让她收手,转头仔细端详我一阵,才将手微微抬起,示意我过去,“阿湘,当真认不出娘了?”
我怔了片刻,随即一头扑了过去,蹭在她怀里呜咽两声,“娘……”
叫是叫了两声,可心还是冷的。
只因我方才转头,全然没认出我这位娘来。
她将我鬓发捋了捋,笑着拍我一道,“好了,还黏着娘,跟小时候……”话到此处又觉不妥,她看我一眼,勉强笑了笑,又道:“听闻你回云府这么久,也没好好见过你大嫂,这才将你大嫂错认作娘,还不快点给你大嫂赔个不是?”
我听闻我这位大嫂乃是一位太守膝下的千金,姓柳,前几年我没在云府时嫁来的,贤良淑德,颇具大家风范,也很得娘的心意。
可惜今日她也在场,否则我说起云严沧的坏话多自在啊。
恨啊,恨得我咬牙切齿……
不过这位大嫂没招惹过我,我也不打算与她交恶,便不依地往娘怀里蹭了蹭,“谁让大嫂和您长得这么像,看上去分明是亲母女,真是羡煞阿湘呢,娘在阿湘心里一直都是个美人啊!大嫂也面善,哪像大哥对阿湘,整天一副臭脸色,大嫂可得好好劝劝他!”
话一出口,柳氏忍俊不禁,掩口笑了两声,“小妹真是嘴巧,澜之这几日忙得很,改日大嫂一定给你说说。”
我心中忿然地转向娘,“大哥一直对阿湘不好,娘,你看阿湘的手,都成这样了!”
我抬起右手,握笔之处已经让笔磨得通红。娘见了,连忙握着我手指揉搓两下,顺带呵了两口气,“这是怎么了,手也能磨成这样?”
我正要开口,一旁终于有人忍不住了,赶紧出来请罪:“夫人恕罪,是婢子的错。”
我唇角一抽,恨得牙根发痒。
站出来的是昨日歇在我那儿的霜华,此时正伏在地上请罪。我从房里出来时没见到她,估计是早早地就跟着大嫂来了。
霜华是大嫂房里的,这么急着出来顶罪,云严沧还真是威压不减……
娘听了,蹙起眉头问道:“阿湘的手与你有何干系?”
霜华低头答道:“回夫人的话,是婢子记错了数目,本来说是抄六遍的经文,婢子说是三十六遍,因此让三小姐受累了。”
娘不动声色地沉了脸,“既然如此,该怎样我也不多说了,自个下去罢。”
“是。”
霜华埋着头退了出去。我不经意间转头看了看,发觉柳氏松了口气。
这件出乎意料的事将房内弄得有些沉默,娘有一阵没一阵地抚着我头发,忽然问道:“阿湘,娘问你,这步摇是哪儿来的?”
我哑了,一旁柳氏连忙打岔进来:“该不会是哪家公子哥儿送的罢?”
周围侍女听罢,纷纷低声笑了起来。娘又气又笑地瞪她一眼,“尽说些不着边的,阿湘将来绝不能委屈了!那些个纨绔算哪门子事?”
柳氏笑着称是,又道:“不知娘觉得哪家公子适合小妹?”
娘低头看了看我,试探着问道:“也不知瑞王殿下是否还与阿湘……”
为了师兄的醋坛子,我当即插嘴道:“才没这回事呢,他早不搭理我了。”
娘听了似乎有些诧异,沉吟一阵才道:“那也好,他与你本就是萍水相逢,若是纠缠过多,对你也不好。”
我心想这时候也不该给娘多说师兄的事,便依着她意思低声道:“娘以为是谁呢?”
娘慈蔼地笑了笑,“听你爹说,太子殿下那儿似乎还缺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