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越瑶华今日来得突然,因此我回房去换衣裳时,韩妈出来盯了好一阵子。萧颛将我与越瑶华往外带时,有个侍女从我身边慌慌张张跑进去,韩妈随即出来看了看,对那侍女说了什么,她才再度跑走。
越瑶华看了看韩妈,“今日来见云姐姐可真是费了我好一番功夫。”
她泼辣黏人的性子我很不受用,便对她的亲近一时有些无措,却也只得顺着她话问道:“为何?”
越瑶华诧异地看了过来:“近来京城不少人都盯着云姐姐,云大人推辞说姐姐身子弱,不宜过多出行,我求了父王好一阵子才得了来见你的机会。”话毕,她还不忘恨恨地瞪萧颛一眼,大约是还记着上次东风馆的仇。
我原以为宫里有变故,这群人就不那么注意我,现今看来还是我想错了。
“好多人都想与云家来往,云大人防得十分厉害。我今日要带姐姐出去玩,还得避着些,不过好在有颛哥哥在,事情也就容易多了。”
我忍不住看了看萧颛。
萧颛依旧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与他毫无关联,“本王听说你在府里闷得难受,便朝云大人讨了这个机会。今天无业寺正好有场法事,带你们去看看,散散心。”
我不自觉地干笑:“殿下费心了……”
萧颛似笑非笑地瞟我一眼。
我大概能揣摩到萧颛的心思,不过还是得多谢他。要不是他今天来搅合一番,我估计真得在云府里闷死。萧须虽贵为太子,毕竟是皇后抚养长大的,而萧颛又是皇后所出。云家就算再不待见现今与太子势同水火的萧颛,也得卖皇后这个面子。
我今日出来虽然没戴面具,却端端正正穿了身男装,本朝风气开放,女子着男装未尝不可。只不过这样与他们一齐从府里出来,仍然感觉十分别扭。
越瑶华前后看看,低声对我道:“这附近都有别家的人,若是不穿男装,很可能引人怀疑。”
我倒是没考虑到这层,便微微点头,随即无意中朝门口看去,即刻吓得魂飞魄散。
萧顷怎么也来了?!
萧顷原本站在一匹白马旁边,锦衣玉袍身姿挺拔,一手提了条马鞭,另一手抚着马鬃。见我好死不死地这样看去,萧顷眯起眼睛,将马鞭往身旁侍卫手中一甩,径直大步走了上来。
越瑶华此刻格外神勇,一个跨步拦在我俩中间,毫无惧意地看着萧顷,“这么凶做什么?”
俗语说的好,一物降一物。见越瑶华这么凶,萧顷先前那副架势顿时散了一大半,不自在地抱起双臂,“也就是来看看你们带谁出来了。”
“什么眼色。”越瑶华嗤笑。
萧顷额头青筋一跳,忍着没发作。越瑶华懒得搭理他,拉着我直上马车,连头也没回过。
这趟去无业寺可谓极尽诡异之能事。
萧颛没骑马过来,与我们一同坐在马车里。而萧顷明明骑了马,却在临出发时改了主意,硬是一脸阴沉地跟了进来。
这辆马车有些小,萧顷一挤进来,马车内便拥挤不堪。我与越瑶华面对面坐着,旁边坐着萧颛。好在他只是坐在一旁,不用看他神情,算是比较自在。
越瑶华忽然将头转向萧颛:“颛哥哥,你坐我这儿罢。”
萧颛理所当然地换了个位置。
越瑶华顶着一双泛着凶光的眼睛坐在萧顷对面,似是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反应。
我见萧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手心里渐渐泛出了汗。
萧颛仍然专心致志地看着我。他十分大方地在我对面坐着,我挪开视线也不是,不挪也不是,一路上痛苦万分。
我与他僵持了不知有多久,外面有人报说已经到无业寺山脚下了。萧顷与越瑶华前脚刚下去,我便逃似的往车下跑。
左边衣袖忽然被他扯住,我一个激灵,差点滚翻在地。
“跑那么急,当心摔着。”
我慌慌张张一把挣脱他,忙不迭往车下钻去。
或许是道旁树木日渐茂盛的缘由,这次光明正大地来无业寺,总是明里暗里觉得比上次多了分静谧。
我下车在路旁站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平复心绪,紧接着便听见身后萧颛下车的声音。
我遂落荒而逃,几步奔上前,紧紧抓住了越瑶华。
越瑶华此刻正在跟萧顷斗气,两人时不时互相瞪一眼,看得我分外纠结。
萧顷见我追上来,皱眉转头看了看萧颛,“六哥要带你单独走走,你跟上来作甚?”
我如遭雷劈,却不死心,仍然讪讪地扯着越瑶华没放手,“他没说过……”
“现在告诉你也无妨。”萧颛从身后跟上来,轻描淡写地将此事一笔带过,“随我来罢,在外头别叫殿下,没什么好忌讳的。”
我牙齿都在打颤:“公公子这是要将我带到哪儿去……”
“跟来就是。”萧颛现在看起来似乎随时可能露出原形,他一把将我从越瑶华身边扯过,往一条小道上走去。
萧颛没带侍卫上来,只是与我在无业寺底下一片小林子里走着。我左右顾盼,琢磨着找个机会逃走。谁知萧颛今日单独带我遛遛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云府的事我有所耳闻。”
他走到半路忽然没头没尾地这么一句,顺带刹住了脚步。我一时没注意,险些撞在他背上。
“你知道就好。”我没好气地揉额头。好心办坏事的多他不多少他不少,总归活该我倒霉。
“我不知云鸿兼会那样对你。”他见我没太大反应,便将声音拔高几分。
“你知道就好。”我仍然是这一句。
我俩诡异地僵持着,阳光透过林子的枝叶缝隙落在他身上,稀松疏落,陡然间让我生出几分错觉,仿佛我俩仍是当年天涯沦落人,在无业寺后山小院中苟延残喘。
可事情总有过去的那天。
他已是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瑞王,我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国师徒弟,云家地位卑下的三小姐。
他是偶然落入我浅滩的龙,总归要回去天上的。
“我带你去后山走走?”萧颛重整语气,故作轻松地道。
我冷声笑了笑,“不必了,就在这附近转转,我倒觉得这附近景色也不错。”
“后山溪边新开了一片桃花……”萧颛试探着问道。
“不看。”我拒绝得彻底。
萧颛神色骤然冷了,我心内惴惴,便将目光扭到一旁,自顾自越过他身边往前走去。
这条小道自山脚一路往后山蜿蜒而去,经过无业寺后院禅房附近,也经过萧颛说的那片桃花林。
“你一向任性如斯。当初掉进池塘里病还没好透,就要我带你出来四处转转,结果回去时又开始头疼脑热。”萧颛沉默半晌,终于十分不甘心地吐出这么一句。
我听得差点笑弯腰,“殿下这是说哪年的老皇历呢?”
萧颛望着我静静地笑了笑,“本王倒是希望每一年都能见你如此任性。”
我愣了愣,脸上瞬间滚烫,忙不迭将头扭到一旁,仓皇往前走去。
穿过后院禅房附近时没听见圆净大师声音,我想兴许是他出去给人讲禅释道去了,便没进去叨扰,转头接着朝后山走。
萧颛自那句话之后一直默然跟在我身后,不近不远的四五步距离。我本想转头叫住他,可看见他树影底下那副落寞神色,三年前那个狼狈不堪的少年模样便跳入我眼中,使我终究没有狠下心去。
后院禅房离我住的院子并不远,片刻就能走到。我远远望着林子高低掩映中的一座小院,转头对他道:“不如我们过去看看?”
萧颛神色总算起了变化,故作淡定地点点头,忽然大步上来拉起我,朝小院飞奔过去。
站在院外时我终于喘匀了气,仍不忘瞪他两眼。萧颛笑得明媚舒畅,倚在墙边上上下下打量我。
我被他看了一路过来,脸皮已经磨厚了,便在他的注视下看看周围,问道:“看起来你本就是打算带我来这儿,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萧颛看了我半晌,忽然自嘲地笑道:“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不耐烦了:“有话快说。”
萧颛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个白玉坠。
这白玉坠眼熟得很,我心慌地退了一小步。莫非他今日带我来这儿,是与我算账的?
“慌什么?”萧颛瞟我一眼,将白玉坠在我面前晃了晃,“若丢的不是这个,我还真没打算亲自出来找。”
我迷茫了,“这本就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东西,你替她着急也是应该……”
“谁说我要替她着急?!”萧颛厉声喝道。
我没想到他反应如此激烈,也不知里面究竟藏了什么玄机。萧颛似乎也意识到不该这么吓我,便稍稍阖眼,将白玉坠收了回去。
“这是我母妃留下的玉坠,原本就应该是我的东西。”
我茫然地看着他。
可我又不敢相信我究竟听见了什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齐淑妃娘娘是你什么人?”
萧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似乎是想望进我心底去,“淑妃娘娘是我亲生母亲。”
我恍然大悟,可瞧见萧颛唇角那抹愈发深刻的笑意,我才意识到我究竟听见了什么,当即捂着耳朵大喊大叫:“我什么都没听见——”
萧颛温柔地拍了拍我,“死心罢,我知道你什么都听见了。”
我心有不甘地放下手,转头朝四周枝头墙头上望去。
萧颛今日像是习得读心术一般,慢条斯理地打断我幻想:“你还是死心罢,君封遥今日不可能在这附近。”
我垂头丧气地再度捂着耳朵。
“不过我觉得,下一个消息你肯定想知道。”
我瞪大眼睛将手放下,“除非师兄和师父没被圣上削俸禄,其他的别告诉我别告诉我——”
“瑶华那丫头今天给你传了什么,真当本王蒙在鼓里一概不知?”萧颛轻轻敲我一记,“不过你倒是猜得不错,的确与国师和君公子有关。”
我茫然地看着他,心里渐渐有些不安。
萧颛的笑容温柔如水:“如果说,本王母妃当年暴毙而亡与国师有脱不开的关系,你会作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