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师兄这样一闹腾,给我添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我在园子里踌躇了一阵,终是决定还是往师父那儿去看看。
阿寿说师父还在丹房,我去丹房时发觉师父还没歇下,便规规矩矩进去给师父认错,胡扯了一大通,最终说到我该离萧颛远远的,不该在路上随便说话,不该粗心大意被人劫到云府大门前等等。
师父一动不动地坐着,身侧铜灯微微发亮。我惴惴地看着师父,手心在衣袖上绞出了汗。
然而师父只是稍稍抬眼看了看我,目光在我右颊落定,问道:“阿遥那小子将你怎了?”
我汗如雨下,顶着快要熟透的脸皮给师父简略地说了说,师父听罢,略一沉吟,忽然叹道:“怕是要委屈这小子了。”
“……师父?”
“云相今日已向圣上奏明,让你过几日便回云府认祖归宗。”
我当着师父的面哈哈傻笑两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师父究竟说了什么,便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淋得浑身上下凉得通透。
“瑞王亦掺和在里头,这里边水深得很。阿湘,你回云府后可得当心些,不像在师父这儿……”师父瞅着我淡淡说道。
我仍然傻笑着,“师父,听闻您近些日子要选下一任国师了?”
师父并未急着答我,而是直起身来,“从哪儿听见这事的?”
“萧颛。”我也没打算替萧颛维护名声。
“那事暂时搁着,圣上偶然提及此事,不过玩笑罢了。”师父的声音很平静,“你快些回去罢,颈上伤还没养好就出来走动,也不怕再扯着伤口。”
我摸了摸脖颈上厚厚缠着的药纱,朝师父礼了礼,转身便出了丹房。
此后两三天,我以养伤为由一概闭门谢客,除了师父能偶尔来看我外,连师兄也被绮蓝好死不死地拖在外面没让进来。
已经第三天了。
我趴在软榻上翻着早已翻烂的闲书,听着外面师兄高得几乎要扬上天的声音,一时间心烦意乱。
云家昨天遣了人过来,与师父不知在丹房里谈些什么。我不方便出幽兰院,便让绮蓝去打探打探消息。绮蓝回来给我说,云家已经打算好心好意将我接回去,甚至连回去以后怎么与萧颛出去听戏踏青都替我安排好了,只等着师父这儿放人。
绮蓝还说云家派的人对师父软硬兼施,一边给师父说尽好话,另一边又拿圣上的意思来压师父。
这天依旧是个睡懒觉的好日子。最近我无事可做游手好闲,又因外面闹得满城风雨而被师父禁足在国师府里,我浑身懒骨便再度肆虐起来,每天能睡上大半天。
“三小姐,您看看这些!”
绮蓝今日一大早便被阿寿交出去,说师父叫她有事,我估摸着兴许是云家又来人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嘛。
“三小姐,您好歹看看嘛,这都是您喜欢的东西。”
我转头看了看绮蓝带回来的东西,据说是云家让绮蓝交给我的,满满一桌子尽是小巧玲珑的珍品古玩,很有投其所好的意思。看样子云鸿兼这老狐狸知道不少,居然将主意打到我的心思上来了。
见我仍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绮蓝倒先替我急起来:“三小姐您倒是说说话呀,这一去还不知能不能再见到君公子……”
我“啪”地将书一放,吓了这丫头一跳:“怎么又扯到师兄身上了?”
绮蓝应该被我吓得不轻,连带着声音也小了许多:“难道不是么……三小姐您前几日明明与君公子……”
“以后少提这事。”我闷闷地将书翻过一页。
绮蓝巴巴地看着我,“三小姐,您真不去看看君公子?”
“不去!”我更没好气。
“可婢子听阿寿说,君公子近几日忙着买醉消愁,被国师大人好一通骂呢。”
我扶着书页的手僵了僵,目光不自觉地从书页上飘了起来,终是忍着将视线移回书上,“说了不去就不去,让他喝死好了。每天在外面不正经,花天酒地的,还指望我去给他收拾烂摊子不成。”
绮蓝终于没话说了,自讨没趣地退了出去。
房内静得只有我翻书的声音,我将这个已经烂熟于心的故事翻遍,便将书丢在一旁,转身往床上趴了过去。
萧颛既然掺和进来了,那就绝对没好事。他早就与师兄互相看不顺眼,若是让师兄和我……的事情给萧颛知道,萧颛还不得大半夜提着剑冲进国师府来。更何况以云鸿兼的手段,他绝不会将我拱手送到国师府。虽说太子妃是云家人,但太子对云家还是颇有忌惮,云鸿兼将我拉出国师府示忠都来不及,更不会想着把我往萧颛那儿送,遑论考虑师兄。
我无意中咬了咬唇,口中泛起轻微的血腥味。
背后忽然响起轻微的推门声,我下意识地要问来人是谁,却在听见脚步声后倏地住了嘴,将被子往身上一裹,滚在床里边假寐。
那阵脚步声急匆匆飘到我床边站定,我躲在被子里冷汗直冒,生怕他发现我装睡。
“阿湘,醒了醒了,大白天的居然窝着睡觉!云家又来人了你居然不起来看看?!”师兄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
我仍然窝着没说话。
师兄静了静,又道:“师父那儿又新送来了批果子,还有你喜欢吃的肉脯,你真不起来?不起来我就把那些全吃了。”
我恨恨地咬牙,依旧不说话。
师兄咬牙切齿地接着道:“你再不起来,我就出去找你老情人算账!”
我牙齿颤了颤,闭上眼不理他。
师兄算是彻底没辙了,闷头闷气不再说话。
我正想他什么时候能走时,似乎有人轻轻坐在我床边,探过头看打量我睡容。
我对我自个的睡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绮蓝曾经一夜要起五六次给我盖被子,只因我睡觉手脚乱动,顺带将哈喇子抹得满被子都是。
不过那都是八辈子以前的事了,自从我被师父补了一魄后,情况便好得多,我睡觉时也安分了不少。只是师兄不知从哪儿听来这事,经常拿这事打笑我,甚至有几次还在我睡着后,潜在我屋梁上偷看我睡容。
“阿湘,醒醒,天亮了。”师兄贴在我耳边哄孩子似的哄我。我无动于衷,继续闭眼假寐。只是他呼出的气息拂过耳边,引得一阵痒,我便不自觉地挠了挠,接着将头一歪睡觉。
师兄似乎有些动怒,“云折湘,你马上给我醒醒,否则我就宰了你!”
我在心底冷哼两声,攥着被子的手愈发的紧,不想搭理他。
“云折湘——”师兄几乎贴着我耳朵咆哮。我无动于衷安然如山,甚至能感受到师兄愤怒的目光。
不过师兄见我没反应,很快便起了身,没再坐在床沿。
我深出一口气,却忽然听师兄忧愁无比地道:“一想到师妹要回云府,师兄就不免有些惆怅……被圣上削了俸禄,这几个月可怎么过哟……”
我初时一愣,随即拼命忍着笑意,扒着被子的手几乎要将被子抓烂。
师兄似是没发觉我的反应,自顾自地接着道:“要是你师兄我饿死了,那可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
我缓缓拖过被子一角塞入嘴里。
这一声拉长的语调后,师兄忽然就安静下来,我觉得奇怪,可又怕他诓我,便一直闭着眼不说话,迷迷糊糊间竟睡了过去。
睡梦中似是有谁在我身旁叹息着说了什么,我睡得正香,便伸出手胡乱挥了挥,迷蒙间不知谁捉住我的手,紧紧抓着不愿放。
我这一觉睡到第二日凌晨。
近些日子懒骨满身,早起很是难得。我一时兴起,便在院子里四处溜达,顺带练习练习轻功。而最近不出去干活,连累我轻功也退步不少。
“三小姐——”
练到兴头上突然听见绮蓝叫我,我转头看去,见绮蓝面有忧色地站在门口。
我很不以为然,“怎么这副苦瓜脸?”
“这是君公子给您的。”
绮蓝递上一样东西,我接过一看,好半天才看出是个偶人,便问她:“绮蓝,你的手艺……何时差到这般地步了?”
绮蓝撇撇嘴,“婢子可没帮君公子做这个偶人。听秋儿说,这是君公子亲手做给您的,说是让您随身带着,千万不能丢了。”
我比划了一下,这偶人虽然那什么了点,但好在做得比较小,只有巴掌一半那么大,随身带着应该没问题。但一想到师兄拿着针线对着偶人目眦欲裂的模样,我忍不住想笑,便如获至宝地将偶人贴身藏好。
绮蓝似是在犹豫什么,我将偶人仔细端详一阵便收在怀里,转身对她道:“有什么事便痛快说了罢,省得闷在心里不舒坦。”
“三、三小姐……”绮蓝吞吞吐吐地道,不知为何,竟在躲避我的目光,“云家派了人来,今日便要带您回云府……”
我“哦”了一声,并无其他反应,转身想进房里睡个回笼觉,却傻傻地一头撞在房门上。绮蓝连忙来扶我,被我一手缓缓推开。
“师兄不来么?”我低声问道,不免有些失落。
“君公子说让您将这偶人带着,今日他就不来送您了。”绮蓝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眼睛忍不住往旁边瞟。我怔了怔,顺着她目光看去,才看见院子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两个陌生侍女,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而院门外不远处,师父着了身苍青色道袍站着,朝我这儿看了一阵,便转身走开了。
他不来也好,省得我更伤心。
那两个侍女看见师父走开,便要上前与我说些什么,我眯起眼睛,旁若无人地走回房间,将门摔得震天响。
绮蓝在门外叫我叫得欢快,我一头扎进薄被里,鼻尖禁不住有些酸。
我想,我这悠闲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怕是就此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