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我从没睡得这么死过。
不知过了多久,我好不容易稍微清醒了点,脖子上立刻火烧火燎地疼起来。嘴里渴得能撕开几道口子,勉强出声也是十分嘶哑。右腿也不甘寂寞地疼,我稍稍动了动,感觉腿上缠着极厚一层,应该是师兄给的那道箭伤。
“水……”
我眼睛还没睁开,只能很不清楚地呜咽,若是师兄在我旁边听我这语气,肯定马上将一杯水送在我嘴边。
“阿湘,你说什么?”
有人在我身旁问道。我喉咙还疼着,便很不客气地道:“我要喝水……”
那人离开我床边去倒水,没一会儿就走了回来,一手很笨拙地压在我颈下,将我往上提起。我颈上伤口应该未愈,被他这么笨手笨脚地一下,伤口似乎裂了,似有丝丝凉意自伤口灌入我体内。
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气得抬手就敲了过去:“笨!”
旁边的人忽地低笑一声:“三年不见,脾性居然养成这样。”
这句话如一盆凉水般兜头浇了下来,我一个激灵睁眼,恰好对上萧颛似笑非笑的俊脸。
萧颛俯身看着我,一手正揽在我颈后,另一手端着杯水,不进不退的。我被他这副意蕴深邃的眼神盯得背后起了一层白毛,忙不迭从他手中抢过水杯,仰头猛灌。
我的眼睛随即湿润了。
萧颛拭去我眼角泪水,轻叹:“你如此善解人意,不枉本王在这儿等了这么久……”
我热泪夺眶而出:“烫——!”
萧颛慌忙起身叫侍女,侍女将凉水送来时他甚至等不及,二话不说抓过侍女手中的茶壶,倒了杯凉水给我。
我被他这杯深情款款的热水烫得舌头麻了,估计一时半会儿的吃东西都尝不出味道。想起秋儿手里那堆我还没来得及品尝的点心,不禁心有戚戚焉。
萧颛察言观色的功夫一等一的好:“怎么不开心了?”
我发出公鸭般难听的声音:“呃……我想吃东西……”
“那可不行,太医说了你好几天没吃东西,须用粥养养胃。”萧颛皱着眉头。
好几天没吃东西?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什么日子?”
“五月初八。”
我一时没拿稳杯子,杯子掉在被褥里,直往床脚滚去。
萧颛这会儿颇似个婆娘,絮絮叨叨地没个停:“你在国师府吃了三年苦头,前段日子好不容易找到你,你个没良心的,居然敢躲着本王。”
我呆呆地看着萧颛,下意识地往脸上摸去。
没有面具……
我伪装的事终是被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萧颛却没有提起这事的意思,只当我俩三年没见,正好此时偶然相逢,之前诸多一概不论。他很温柔地拍了拍我的额头,将我头发捋在耳侧。
我不打算将这事埋在心底,便鼓足勇气问他道:“你何时发现我的?”
萧颛愣了愣,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你以为我为何会进东风馆那种地方?”
我抛开一时尴尬追问不停,萧颛无奈,只得将事情始末告诉了我。
他那时正好自皇后那儿出来,无意间听皇后说白玉坠不知放哪儿了,兴许是丢了也说不准,他便对这玉坠上了心。之后他出来散心,无意间走到东风馆附近,瞥见我正在柳树下与遥公子打闹,正好看见我手里一枚白玉坠。
我只能自叹倒霉,萧颛沉吟了一会儿,问我道:“你老老实实告诉本王,东风馆遥公子,究竟是不是君封遥?”
我闭紧嘴不说话。
萧颛冷笑:“他先是从云府拐走了你,再是将你带得顽劣不堪,着实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很不甘地反驳他:“你是觉得,我像以前那样痴傻,你就高兴了?”
萧颛顿时窒住。
我抿抿嘴,却没有笑出声。
他当时落魄得很,我缺了一魄痴傻难看,我们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而我当时没其他玩伴,娘的信也是十天半个月才来一封,我自然会因为寂寞而往他那儿贴去。他所贪恋的,不过是我的顺从和痴傻而已。
可我却脑子坏到现在,仍然对他念念不忘。
“这东西本王先替你保管着,待本王琢磨透了,以后找个空闲还你。”萧颛将两张人皮面具拎出来,在我面前晃了晃,笑得温润如玉。
我几乎是咬牙切齿:“瑞王殿下——”
“至于国师与君封遥,圣上自有发落,你别想太多,好好养伤才对。”萧颛语气稀松平常得如同在劝我吃饭,“云大人那儿,本王会替你上下打点,过些日子养好了伤,你就住回云府……这是做什么?”
萧颛一手抄住我扔去的枕头,十分不解。我假情假意地笑着:“师父和师兄究竟怎样了?你到底在圣上面前说了什么?”
这里还是国师府里我住的幽兰院,却不见师父和师兄,也不见绮蓝进来伺候我。
萧颛叹气:“国师欺上瞒下,竟敢私自将你留在国师府,对外谎称你已死去,君封遥更甚,居然将你带成这副脾性,本王以为,他们当年或是用了什么邪法歪道,骗你说治好了你,再将你带来此处……”
我不由怒了:“他们欺我能得什么好处?”
萧颛皱起眉头:“总之当年你从不以这副神色对着本王。”
我突然就没了和萧颛说话的力气,索性将被子往上一拉,将自己往被子里埋去。萧颛又说了不少,我一个字也没听,只当他在胡扯。
可胸口却隐隐在疼。
我将自己闷得晕晕乎乎时,萧颛的声音终于停了。周围安静了一阵,绮蓝的声音冷不防响起:“小姐,瑞王殿下已经走了。”
这声音于我简直如同天籁,我倏地掀开被子坐起,眼泪汪汪地扒住绮蓝衣领,“师父和师兄究竟怎样了?”
绮蓝表情十分为难,我问她数次,她才别扭地开口。
这事如我所料,师父和师兄都吃不了兜着走,现在还被关着。师父又被多削了半年的俸禄,师兄更惨,直接被革了职,据说还被圣上叫去训了一顿。
我多半想得到萧颛在里面搅合的理由。就算爹再不愿认我,不把我当云家人看,但在圣上眼里,无论如何我都是云家的女儿。我莫名其妙在国师府待了这么久,谁知道云家和国师究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圣上不疑心就怪了。
我琢磨着云家现在正忐忑得紧,太子妃回府省亲和春闱舞弊案扯上关系不说,还让圣上以为国师府与相府有秘密来往,而国师府是朝中唯一不倒向任何一个皇子的地方,现在居然和云家有所来往牵连……
我不由恶狠狠地笑了笑。
但我没料到的是,更精彩的还在后头。
国师府的云湘居然是云府三小姐,这惊天动地的消息已经在我昏睡的两三天内传遍了京城。
绮蓝给我带来的消息是这样的:云相上朝下朝的时候都不得安宁,总有那么些别用有心之人跟他套近乎,说贵府三小姐正是如花芳龄怎么还不嫁人诸如此类。云相大人自然不胜烦躁,一概回绝了事。
我听了顿时喷了满书的茶水,绮蓝却在我面前笑得比贼还贼。
云家在朝中炙手可热,云严沧娶了一位太守的千金,云怀潇已经嫁进东宫。想攀个亲戚本来已经绝无可能了,现在突然从天上掉下我这么个云府三小姐,简直让他们红了眼睛,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
绮蓝看我愁眉苦脸的,连忙好心劝我:“三小姐您担心什么,总归老爷没想把您拉回云府,这亲事什么的自然不会落到您头上。”
我愁云惨淡地将书翻来翻去,“你懂什么,万一他还有个什么人要讨好,搞不好转眼就将我送出去了……”
绮蓝还要再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秋儿惊喜的叫声:“云小姐!大人和公子回来了!”
我怔了怔,随即将书往旁一扔,转头就冲了出去。
师父和师兄因为我这事而被关了两天,今天才放出来,我今日太无聊了只顾看书,竟把这事抛在了脑后。等我出去时,秋儿说师父已经回丹房去了,师兄正往他自个院子里去。我穿过园子,正好碰上无精打采的师兄。
我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揪着师兄耳朵不放:“师兄——”
师兄十分疲惫,便有些不耐烦,赶忙来捉我的手,“行了别闹了,简直累死我了。”
我巴巴地瞅着他:“你还好么?圣上没把你怎样罢?”
师兄立刻哭丧起脸:“你老相好到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圣上龙颜大怒,就差当场把我拖出去削了!”
我翻个白眼,“什么老相好,听说你被削了俸禄?”
师兄无奈地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眼尖地看见了什么,伸手过来,在我右颊轻轻一点,捏起手指在鼻尖轻嗅,皱眉:“你脸上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不明所以地在右颊揩了一下,凑到眼前看了看,“应该是被猫舔了。”
国师府近来有几只野猫出没,我还瞅见过,花的白的都有,煞是好看。
师兄脸色不太好,“府里哪来的猫,谁弄上去的?”他低头又对着我仔细瞧了瞧,啧啧两声,声音立刻沉下来:“哟,用的劲还真够足的,这般显眼,是怕我看不见么?”
我仍然十分迷茫,绮蓝一直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看着,此时看见我这样,连忙掏出一面小铜镜颠颠地奔过来,“小姐您看!”
铜镜中隐隐绰绰地映出一个印子,我眼睛都要瞪到铜镜里去,才缓缓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师兄:“师兄,你非礼我?”
师兄哼哼地笑:“谁伺候你起来的?”
我一时也没想太多,开口就答:“萧颛。”
师兄的脸色刹那间雪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