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重娇多情易伤,漏更长,解鸳鸯」
一转眼已至新年,整个新野郡一派喜气。一大早我穿了套火红底的白花碎边齐胸裙裾,喜气洋洋朝东厢行去。自那天后,我和无言都不再提起那件事,好似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轻步舞进东厢,笑盈盈说道"祝无言心想事成常如意,身体安康总吉利。玲珑给你拜年了。"牡丹忙伸手拉我,替我拍落肩头的雪花,笑说道"外面这么大的雪,二小姐来拜年,也不知道躲躲。"我也伸手拍了拍肩上的雪,笑说"我才没那么娇弱。也祝牡丹天天玉容颜,日日月身姿。""就属二小姐的嘴抹了蜜。"牡丹轻捏我的脸娇笑道。
无言眼中透着笑意,脸上也是一派喜气,朝我笑了笑,写道"吉利话说不过你,我送你个礼物如何?"我凑过去拉住他的手臂摇着,笑说"我不要你的礼物,就想听你亲口叫一声我的名字。"话才出口,牡丹神色大惊。无言抽出手臂,转身背对着我。
我本是带着几分玩笑话说的,看他们如此,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道"无言,你究竟有何难处?我想帮你,可你不说我如何帮你?不过是开口说一句话,竟然还抵不过我过年的心愿吗?到底是我在你心里一点不重要,还是不说话在你心里太重要?"牡丹欲说话,我抬手阻拦道"这些日子我想过了,你若肯为我开口说一句话,哪怕只是一个字,我就嫁给你,只要你愿意。我会照顾你一辈子,陪你一辈子。"无言脸色铁青看着我,却依旧没有开口。
牡丹伸手拉我道"二小姐,大公子确有难言之隐."无言看向她,她立刻闭嘴。
“你究竟为何不愿开口?”我不依不饶死死盯着无言。
无言回视我,眼中翻滚着莫名的情绪,似波涛汹涌的江河,顷刻可以吞噬一切,又似涓涓细流的小溪,柔和缓慢的绕过青石,从此再无踪迹可寻。
我冷哼一声,甩开牡丹的手道"曾经,我心里的你就像大海一样,包容万物,温润的如十五的月,柔和优美,可我现在觉得自己错了,错的很离谱。无言,你眼里,你眼里竟然是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可就在方才,一瞬间我就看清了世间百态。“我神色凄楚,满腹委屈,顿了顿惨淡的勉强笑了笑说”是我高估自己了。也许你不是不愿开口,是不愿接受我的心意。好,我不为难你,告辞!"我一甩头,气冲冲破门而出,野菊和我撞个正着叫道"哎哟二小姐,你着什么急!"我头也不回望外跑。花无言,是我看错你了吗?这般有情,到头竟然连无情都算不上,从头至尾是我自己多情总为无情恼吗?
我快速的跑在街道上,往一人身边撞过去。"什么人?"一个人一把扯住我。我正愁没地方出气,白绫一挥朝他打去。
"玲珑姑娘?"阴丽华?
我忙的收手,只见阴就笑嘻嘻看着我。我行了一礼道"玲珑失礼了。"阴丽华看一眼阴就,看向我道"阴姬见过花小姐。过年了难免毛手毛脚些,怎么一个人逛集市?花公子和丫头们呢?"我心下委屈,被她一问更是心酸,强忍泪水不肯说话。
"是不是受了委屈?谁?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阴就横眉竖眼道。
"女儿家的心思,你懂什么?你先走,我陪她说说话。"阴丽华娇气的说道。
阴就依依不舍看着我,阴丽华瞪他一眼,他只得退开。阴丽华挽住我的手臂,拉着我往前走着。丫头替我们撑着伞挡去风雪。
"我比你痴长几岁,若不嫌弃,可叫我声姐姐。"阴丽华拍了拍我的手背。
我点头。
"你与花公子生气也不该这么出来,大过年,说几句吉利话气就消了。"我看着她问"你怎么知道."她掩嘴一笑道"女儿家的心思,不难猜。""是,哪里比得上男人心里想的,琢磨不透。"我狠狠的抱怨。
阴丽华摇头笑着。我退了些怒气,心里想着此人真是秀外慧中,难怪刘秀非她不娶。"阴姬不也是有女儿家心思。"我叹气。
她敛去笑意问"愿闻其详。""刘秀曾说,娶妻当如阴丽华,他虽不如富家子弟富庶,但却也不是一般凡夫俗子。姐姐难道没有一点动心?"我说,转而怕她不信又加了一句道"当日邓禹也在。"阴丽华看了看我的长发,替我拍落雪花,笑道"没想到我们才见过两次,你竟然是唯一一个说中我心事的人。不愧名为玲珑,七巧玲珑心当之无愧。"我耸耸肩道"不过你可不是第一个夸我奇巧玲珑的人。""噢?还有谁?""第一人乃邓府公子邓禹。不过他是嘲弄我时说的,做不得数。至于第二人,巧了,正是刘文叔。"我看着阴丽华皓齿一笑。
阴丽华低头轻笑,甚是勾人。她神情有些复杂,半晌恢复如初道"玲珑,你和邓公子又如何?"我急急说"我和他没什么。""你着急解释什么?"阴丽华侧头笑问。
我心下明白过来,中了她的计,扭开头不说话,却正巧看见邓禹迎面走来。阴丽华一笑低语"逢年过节果真说不得。改日阴姬再登门拜访。"说罢转身离去。
我回头愣愣看着阴丽华的背影,半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提起刘秀,她为何会有那样的表情?有情?无情?
邓禹把我拉进伞下道"怎么一个人出来?也不撑伞挡雪。那阴丽华有这般好看?"“世间的人,为何总是无情对有情?”我自问自答。
邓禹一愣。
我收回神,看他一眼道"我自己走走,不喜欢撑伞。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你?"邓禹闻言,随手一扔,伞落在地上,他和我迎着风雪走着。"去长安游历了一番。"我看向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虽还未加冠,但气若骄阳,形如青松,满身透出蓬勃朝气。他就好像太阳,哪怕是黑夜,有他在的地方,就有遮不住的光芒。
"长安城美吗?"他看了看天道"不过是廊庭屋檐,天子之宫,自然不会差,不过未央宫再华丽,住在里面的人也不见得能随心所欲。不看也罢。"我看他面色有些沉重,做个鬼脸道"前朝武帝可是大赞未央宫,被你一说倒还不如新野了!你少糊弄我,以你的才华,等你进了长安做官,我一定去找你,你赖不掉!"他神色缓和了些,双目凝视我道"我不会赖。"我意识到他另有所指,转开话题"你怎么也一人在雪中闲逛?"我踩了踩地上的雪问。
他低头看着我的脚道"明日是我的加冠礼,你会来吗?"我抬头,他正盯着我,眼神温柔,我脸一红忙移开视线道"加冠礼?"邓禹点头。
"我有资格去吗?"我打趣地说。
"我希望你来。"我看他神情认真严肃,收起嬉笑之色,颔首道"好。记得留给我一个好地方。"邓禹立刻扬起个灿笑。一时间笑的冰消雪融,满面春风。
"有事要拜托你。"我叹口气。
邓禹一挑眉,看着我道"好。""不知道什么事还如此干脆的点头,不怕我取你性命?"我骇笑道。
"你若想要,便拿去。"我又是一怔。"我不想回花府,但又无处可去,所以."我迟疑着。
邓禹先是一惊,继而眼中盛满喜悦,但面上一副不解之色问"所以?"我气结,扭头一甩袖道"没有所以。"他立刻拉住我赔笑道"去我府里住便是。你不介意,在下不胜欢迎。"我回过头不说话。毕竟主动提出去他家里住实在."你这女人还真是喜怒无常。"邓禹伸手拍了拍我肩上的雪花。我恶狠狠瞪他,他替我一一拍落肩头的雪花道"不过我开心。世上能分享喜乐的人太多,但能分担苦难的人却屈指可数。你愿意找我分担你的苦,我开心,也愿意。”
我一愣,静静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眼中带着真挚和期盼,如他所说,他是真心实意愿意替我分担苦难的人。那无言呢?那个救我于危难,事事替我着想,温润如玉的男子,他分享着我下山以来所有的喜乐,却不愿我替他分担一丝。
邓禹往前走了几步,自顾自蹲下身去玩雪。
是他太容易满足还是我在他心里太过重要?我自嘲道,不要又自视过高,伤疤还未好,又忘了疼!
忽的一个雪球啪的打在我的手臂上。我抬头看去,邓禹嘻嘻哈哈朝我一笑道"明日起,我便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了,今日最后陪你胡闹一回。"看着这个七尺男儿手拿雪球站在风雪里一脸意气风发的笑,我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弯腰去拢雪,他又一个雪球飞来,我一个后空翻躲开了。起身时,抓起雪球朝他飞去,他连连后退,挥臂一挡,雪球啪的散成无数碎雪洒在雪地上。
"看我怎么打得你这个无知竖子明日加不了冠!"我几个雪球飞去。
他连连闪躲,都躲开了,还不忘朝我扔来雪球,我躬身一跃躲开。看着他笑的春风十里,笑的春意盎然,一瞬间我竟然恍惚了,再落回地上时,我竟然一边笑着一边流泪了。心在痛,也许我是喜欢无言,也许也只是一种亲切,但终归因为他的拒绝,我心痛了。
爱太沉重,我不会随意说出口,但一旦出口就再也收不回。忽然我有些高兴,毕竟我还没有爱上无言。转而又嘲笑自己,竟然在感情上留有余地。
邓禹一个雪球飞来,我愣愣发呆,雪球不疼不痒的打在了肩上。我依旧一动不动。邓禹一愣,看我神色哀伤,手一松,手中的雪落回地上。我不敢看着他,低头盘腿坐在雪地里,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花。他轻轻走过来,在我对面一撩长袍也坐在了雪地里。
我泪眼朦胧看向他,扯了扯嘴角道"你打得好疼。"邓禹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我,带着复杂的表情,若有似无,看了我半晌,目光放空穿过我,定定看着我身后。我不愿再看他,把手放在雪地上,低头闭眼,试图忍住要倾泻的泪水。许久,邓禹拿起我的手,轻轻擦去上面的飞雪,我抬头睁眼看他,他眼中尽是忧愁。他双手握住我冻的通红的手,拉我进他怀里。他身上火烫,我浑身一颤。
"玲珑.你这又是何苦."他低语。
"我累了。"我再不想去想。
"好,我们回家。"他伸手想抱起我。
家?
“我有家吗?我以为养我长大的百花山是我的家,可师傅赶我下山,不愿再见我。我以为花府是我的家,可他连为我开口说一句话都不愿意。你说,哪里是我的家?我没有家。”我嘟哝道。
他身子一怔,搂住我的手臂紧紧箍住我的肩,低语道“我给你一个家。”
我满不在意一笑,斜看他一眼道"少说安慰我的话!你不会明白,家意味着什么。你背我罢,除了师傅,在没有人背过我,我很想有人背我。"他点头,将我拉到身后,背起我站起来,落在我们衣摆上的雪瞬间滑落到地上。他背着我缓缓前行,我靠在他肩头,静静看着漫天雪花,银龙飞舞,大街上很少有人,偶尔有人路过都好奇的看向我们。
一男一女,男子黑衣肃容,女子一袭红衣,长发垂在身后。两人一言不发,默默向前。
耳畔若有似无传来“也许我比你更明白家意味着什么。我仍旧愿意给你一个家,陪你一直走下去,往前走。”
走下去吗?前方又有什么呢?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