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一连一月我都在邓府深居简出。一开始府里几个有几分姿色的丫头对我颇有微词,无非就是说我不知羞耻云云,我一向不在意别人如何说,自然也未往心里去。她们无非也是指望哪一日被邓禹看入眼,飞上枝头。她们眼里,我不过就是邓禹拿来玩几日的普通女子,所以她们自然对我毫不客气。
可惜,一住就是一月,不但我没有被赶走,邓禹依旧对我百依百顺。她们更加坐不住了。直到有一日邓宽喊我大嫂,这才彻底明了。
邓府上下也无人再多管我的事,对我的态度也恭敬客气起来。
一天傍晚,邓禹风尘仆仆推门而入,我看他满面倦色,眼中竟然有几分迟疑和狠绝。
故作轻松道"累了?早些休息罢。"却不料他一个箭步走过来,一把将我抱进怀中,久久不语。
我环住他的腰,轻声道"夫妻自当福祸同享,你不许有事瞒我。做不到替你分忧,我怎么对得起你爱我护我?"半晌,他松开我道"你回花府住几日,如何?"我一愣,问"我住在这里惹人闲话了?""我管他别人怎么说!只是,我一直未娶你,又留着你,于你实在.""你少糊弄我。我们都不是看重虚礼的人,又不在乎外人怎么说。你就算不娶我,我也要和你在一起。你不说实话,我不走。"我一扭头坐在椅子上。
他叹气,低声道"刘縯起义了。"我大惊道"什么?""他和一些宗师子弟,前几日起兵造反了。虽还未闹大,但他们的样子不像是闹着玩,他们联合绿林,一定是有大的计划。"邓禹坐到桌边看着我说。
"刘秀呢?他加入了?"我顿了顿又问"他会拉你如入伙吗?"问出口又一拍额头道"我糊涂了!刘縯起义,刘秀自然也逃不掉一起。新野邓仲华名声在外,他不拉你入伙除非他脑子比我糊涂!"邓禹呼了口气。
"那之前,我们遇到刘縯那一日,他神神秘秘,是不是就已经计划."我问。
仲华点头道"刘縯一直在拉拢绿林,应该是准备和他们联手。详细的事还要等明日,贾复他们会来府里。玲珑,你明日就走。""人人都说邓仲华聪明过人,我怎么觉得你愚不可及?花府是新野三大户之一,刘縯打仗谋事,招兵买马哪一样不要钱?他会放过花府?冯异和刘秀都说你把我当宝,如今我怎么觉得你把我往外推,还是往火坑里推。"邓禹摇头道"没有十足把握,我怎么会让你涉险?花无言已经拒绝了刘縯。他准备置身事外。"我一愣道"刘縯会点头?""他们并无交情,刘縯总不能强迫花无言罢?"我想了想问"吴汗他们可加入了?""贾复,王梁和岑彭已经点头。吴汗和朱祐看我的意思。"他顿了顿又说"玲珑,听话,明日就去花府。我私心自然是不愿你再踏入花府半步。但纵观全局,如今能护你周全,能舍命护你的,只有花无言。"我定定看了会儿他,微微颔首道"好。不过,不管你做什么,你不许有事!你若不亲自来花府接我,我便不回来!说不准哪一日就和无言."剩下的话被仲华用嘴堵了回去,缠绵了一会儿,他松开我道"我会亲自去接你。你只管护好自己,等我接你回来,娶你过门。"
第二天一早,仲华亲自送我去花府。无言也领着牡丹一众人等在花府门前迎接我。
一下马车,仲华拉起我的手径直走到无言身前,没有任何虚礼道"请你务必护她安好。"无言看我一眼,浅浅一笑,伸手去拿仲华手里我的包裹,道"这里是她的家,我自然不会让人伤了她。"两人扯着包裹都不放手,四目对视,一人浅笑不语,一人面无表情,眼神却一通刀光剑影。
野菊忽然开口,笑盈盈道"邓公子说的哪里话,二小姐本就是花府的人,前些日子不过是和大公子置气这才躲到邓府,如今回来了,自然要和大公子重修旧好!""重修旧好"四个字一出,仲华握着我的手一颤。我自然知道野菊是有意气仲华,气嗔道"野菊!胡说八道些什么!"无言看向我问"她哪里胡说八道?"他.我.我气闷不再说话。
仲华看着我道"等我来接你。"我朝他一笑,颔首。
他低头重重吻了吻我,头也不回离去。
我忙看向无言,他脸煞白。哎,如此伤来伤去,我们只要一个不留心,三个人都伤心,究竟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
刚回花府碍于无言,还有些不自在,住了两日后就不再介意。
我每日看书练字,百合跟着我整日就念叨我无情无义云云。刚开始我装作看书入迷懒得理会她,她越发起劲。
"大公子为了二小姐开口说话了,二小姐不是应该嫁给大公子吗?怎么又和邓禹在一起了."她一边收拾床榻一边嘟哝。
我喝了口茶不理会她。
"大公子待二小姐如何也不必百合多说,二小姐不是喜欢大公子的吗?如今怎么就铁了心,进府这么些日子连面都不见!"我被她说的心烦意乱,啪的放下竹简,盯着她不语。
她一嘟嘴道"二小姐骂我我也要说!那邓禹的确是难得的好男儿,可大公子哪里不如他?二小姐怎么就."我打断她道"仲华待我如何,无言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你再多嘴,明日叫月季来。"百合一听,委屈的看着我。
忽的窗外传来一阵琴声。轻拢慢捻抹复挑,时而悠扬,时而婉转,好琴艺!
我起身走到窗边循声看去。
无言一身白衣,坐在古琴前,轻轻抚琴。身旁几株牡丹花开的正艳,树正绿,花正红,映衬的他几分飘飘欲仙。
忽的他抬头看我,开口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他的眼神穿过庭院直至我眼前,看的我心跳不止,我一把关上窗户,静静站在窗前不动。
窗外还有他的声音,我扭头上塌,拉开被褥倒头睡觉。
百合气结,甩头出门去了。
那一日的《凤求凰》后,我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躲在屋里。对我们三人,这样也许最好。
门开了,我低头摆弄着月季花道"百合,你叫月季过来,这花怎么有些蔫了?""你不在就无人打理,只是浇水自然长得不好。"我一惊回头,无言正负手站在屋内。我忙的给他倒茶道"你怎么,来了?"他走过来没有坐下,看着我道"勿相忘。"我神情怔怔,半晌回过神才知道他指玉佩,忙转身去拿。
他站在身后问"那日的凤求凰弹的入何?"我心跳一顿,手一抖,勿相忘往地上掉去,我忙去接,无言也眼疾手快一把握住玉佩。
两人同时握住玉佩,十指纠缠,挨得很近,一时间呼吸可闻。他身上的淡淡清香拂面而来,我忙的收手站好道"不错的,有几分司马相如的意思。"他将勿相忘收进怀中道"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就赢得卓文君的心,你告诉我,我要如何才能再得你芳心?"我看向他,摇头道"凤求凰再好又如何?司马相如最终不也负了卓文君?覆水难收。"他猛地扯我进怀里,低头就吻上来,他的唇冰凉,吻却火烫。我挣扎欲推开他,没想到他力道很大,双臂紧紧箍住我的肩。他热烈的和我缠绵,我紧闭双唇不理会他。
"二小姐,阴府命人给你送来了.信。"百合破门而入,见状却进退不得。
我趁机推开无言,几步后退靠在桌边喘着气。他带着愤怒和自责看我一眼甩袖离去。
百合头不敢抬,气不敢出。我平静了一会儿道"阴府?"她这才抬起头走过来正要开口叫起来"呀!流血了!"我顺着她的目光摸了摸嘴唇,有血。百合转身要去拿药,我拉住她道"不是我的血。"说罢尴尬的扭开头。
百合讪讪转回来站着不说话。
我擦了擦嘴唇道"阴府给我送信?""是,阴丽华派人哨了口信。说是过几日刘秀就要迎娶她了,请二小姐和大公子同去喝喜酒。"我大喜看向百合道"阴丽华嫁给刘秀了?"百合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愣愣点头。
"是刘文叔?确定?"我再三询问。
"应该,应该罢.新野也没有第二个.刘秀."百合点头。
我转念又有些低沉,坐了下来。
百合给我倒了杯茶问"二小姐怎么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愁的?"我陷入沉思。刘秀如果上门提亲,不就代表他要回来了!刘縯的起义军不也.那新野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邓禹迟迟不来接我回府,难道发生了什么?
"刘秀可上门提亲了?"我问。
百合摇头道"二小姐也知道的,刘縯起义了。一直都是胜仗,新朝如今已经溃不成军了!阴丽华倒也奇怪,竟然让刘秀省去六礼,只要拜堂成亲就成。刘秀已经在往回赶。"阴丽华竟然这样急着嫁给刘秀?
隔天一早,百合一进屋就扯着我要出去。
"去哪?"我疑惑。
她拉着我上了马车,看也不看我道"二小姐整日闷在院子里,不如陪百合去梅庄看看?"下了车刚进梅庄,百合就溜了。
"百合?"我左右搜寻。
忽的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刚劲有力,定不是百合。我猛地转身急急挥出白绫。
那人更胜一筹,轻松避开了我的白绫。定睛一看,无言一袭青衣站在眼前。
我讪讪说不出话。
"改日我们是否该切磋切磋?"无言笑说。
我没有理会他问"你怎么在这?"话出口又觉得好笑,人家是梅庄的大掌柜,在这里天经地义。
无言无奈一笑道"野菊吵着要我教她绣鸳鸯,拉我过来却又不见她人影。"原来如此!"百合她."这几个丫头!竟然有意设计我和无言!"你会刺绣?"我有些惊讶。
"刺绣坊的坊主若一点刺绣功夫不会,未免可笑。"无言转身往里走。
我叹口气跟上去。里屋摆设着刺绣的工具,几匹上等丝绸。我上前摸了摸丝绸。
"师傅未教你绣花?"无言在桌案边坐下。
我摇头道"没有,或许他觉得我的性子不该学罢。"说完我和无言相视一笑。他道"因材施教。不过我看你很有兴趣。""没碰过自然有兴趣。"我拿起绣框看了看。上面只有一只鸳鸯的头未绣完。
无言凑过来看着鸳鸯道"我教你罢。你日后闲来无事大可刺绣打发时间。"还没等我回话,他已经接过竹框开始摆弄。我看他神情认真,不忍拒绝,只好学着他开始刺绣。
"针法不难学,但刺绣讲究的是人要心平气和。"无言稳稳的绣着说道。
我看着他一个大男人绣花,忍不住笑起来。他一怔看着我,继而明白过来,脸颊微红。
我一边笑一边说"日后你倒是可以和你妻子如此一起打消时间!"无言立刻肃容看着我,眼中光华流转。我这才意识到失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心里暗骂,忙低头继续刺绣,却早就心神不宁,猛地就刺到自己的手指。
"啊。"我手一松,竹框落在地上。
无言立刻靠过来拉起我的手查看,皱眉道"疼吗?若实在不好绣便不绣了。"他此时离我太近,两人彼此呼吸可闻,他又握着我的手,我心狂跳不止,但却愣愣看着他的侧脸。
他抬眼看我,一愣。继而缓缓凑近,我似是而非,似懂非懂,也没有闪躲。就在双唇刚触的一霎,我心中一丝清明,闪过仲华的笑颜,我大惊一把推开无言身子向后倾。
"玲珑!"无言惊恐的声音传来,他欲拉我,却晚了一步。
我往后一倒撞在了香炉上,香炉被我撞倒,火烫的碳滚了出来,我疼的直冒汗。
无言一把抱起我,几步踩灭了火花,焦急看向我问"哪里烫伤了?"我抬手想捂住手臂,火辣的刺痛传遍全身。他抱我坐下,拉住我的手道"别碰。"我看了看手臂,烫的倒不重,只是很疼。
他立刻起身去柜子里找东西,拿了一个五光十色的小瓶子走过来,替我上药。
"这是什么?"我皱眉指了指瓶子。
他低头上药道"玉琼露。对烫伤很好用,还疼吗?"果然刺痛已经渐渐退去,我摇了摇头道"不疼了。我是问这瓶子。"无言看我一眼,笑道"琉璃。你应当见过的。""我知道的,只不过有些不确定。"他继续低头替我上药道"琉璃是西域的东西,平常也见不到。这瓶子是我西域的朋友相赠。"说罢他收手坐到一边,将瓶子塞进我手中道"你若喜欢就送你。"我看了看瓶子,本想拒绝,又觉得不过是个小玩意儿,无言自然不会在意,点头道"那我不客气了。""琉璃.有个故事,想听吗?"我点头。
无言倒茶递给我道"你可知道范蠡?"我道"是春秋的范大夫范蠡?"无言颔首。
"知道。师傅平日让我看过不少他的事迹。"无言一笑道"他送西施去吴国的路上,和西施渐生情愫,两人互相倾心。途径西域,偶然得到一种石头,五光十色,甚是好看。""是琉璃?"我猜测。
无言点头道"正是。范蠡将石头赠与西施,作为定情之物。"他顿了顿看着我,复道"后来他们二人无奈分开,西施落泪。后人这才将石头取名,琉璃。"我想了想道"琉璃.留和离?""最终范蠡助勾践灭了吴国,带西施隐居深山。传为一段佳话。琉璃也在西域意为定情之物。"我一怔,忙的将瓶子塞回他手里道"那我不要了。"无言一愣,苦笑看着我道"玲珑,你究竟要逃避到什么时候?"我低头不敢看他,正欲开口."你不能进去,邓."木棉的声音在门外传来,还未说完,邓禹已经破门而入,站在眼前。
许久未见,他一身黑衣,玉冠束发,浑身透着说不出的英气勃勃。他朝我一笑,张开双臂。
我惊讶后嫣然一笑,提步跑过去扑进他怀里,两人立刻紧紧抱住对方。
"可有想我?"邓禹低语。
我哼了一声道"你再不来接我,我就要以为你另结新欢了!""邓兄。"我猛地从邓禹怀里挣脱,邓禹握住我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脸色一沉,看向无言。
"邓兄既然来了,无言有话要说。"无言极其客气的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