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孙新新打电话告诉孟菲自己辞职时,语气是兴高采烈的,因为她刚刚接到两个重要的电话。这时的孙新新和两个星期前的孙新新绝对判若两人。
两个星期前,孙新新的母亲知道她生病了,特意搬过来和她一起住时,孙新新就像个长了腿的炸弹,走到哪炸到哪。
那几天,她家楼下墙外的道路正在翻修,昼夜不停,她已经连着好几个晚上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什么睡姿都觉得不得劲,楼下一会是夜归的车主扯着保安理论,抱怨小区的车多,不知道谁的车挡住了自己的车位,一会又不知道是谁家的婴儿在哭泣,还是楼下的野猫在哀鸣,孙新新觉得自己的神经都快要崩溃了。 凌晨3点,她终于忍受到了崩溃的边缘,她冲下床去,抄起厨房里的啤酒瓶,打开窗子,朝着楼下抹黑作业的铲土车,狠命地扔了出去,然后,她扯开喉咙“啊——”地大声尖叫起来。孙新新想:你们不让我睡好觉,我要嚷得你们祖宗八代都从坟堆里跳出来,我要让圣母玛利亚都拉着撒旦去跳舞!
“好了,好了,别叫了,别叫了。”看到孙新新发疯的样子,孙新新的母亲吓得赶紧把她拉回来,她用力地握住孙新新颤抖的手,说:“放松点,放松点,没事了,没事了。”
等孙新新稍稍平静下来,孙新新的母亲到厨房给她热了袋牛奶,让她喝下,然后哄着她回到床上,母亲两手捂在孙新新的耳朵上,说:“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在牛奶的安神和母亲的护航下,孙新新终于睡着了。
可是即使是在梦里,孙新新也没能踏实地好好休息休息,没睡两三个小时,孙新新就从噩梦中惊醒了,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到自己家里住进一个男孩,母亲说这是她的一个表弟,朝夕相处中,她喜欢上了这个表弟,两人一起出去玩,没想到却碰到一帮同事,大家都嘲笑她穿得土气,配不上他,她伤心的躲进了一座大厦中,透过窗户,她突然发现外面的世界风云突变,除了人以外,所有的生物突然间都变得异常大,小时候玩耍捉的螳螂现在却变成了怪兽哥斯拉。孙新新担心自己的母亲,她拼命往家跑,地面上裂开了一条深深的壕沟,母亲和家都在对面,她却怎么都找不到过去的路。
孙新新哭着从梦里醒来,醒来后,她看到母亲还安然地睡在她身旁,她就抱着母亲大哭起来。
母亲弄明白了怎么回事,安慰了她几句,看外面天色尚早,就让她再睡会。这次孙新新睡得还算舒服,可是一个小时后,当她被闹钟吵醒时,她就开始对上班抱怨起来,她对早起上班厌烦透了,她只想继续睡觉。人要是不用上班,睡觉睡到自然醒,那该有多好呀。
极不情愿地起来,孙新新才想起自己的车牌号今天限行,上班时间不好打车,出小区还要走半天,“SHIT!”孙新新骂道,没有时间吃早点了,可是母亲已经帮她做好了早点,放在桌子上。
“吃完再走吧。”母亲关切地说。
“不行,来不及了。”孙新新无奈地提着包冲出了门。
孙新新站在路边,伸得手都抬不起来了,能看到的都是载客的TAXI,好不容易过来一辆黑车,孙新新也只好将就着上去了。打车到单位的路上,司机师傅一路滔滔不绝,就算孙新新什么都不说,司机师傅也能自己跟自己说个不停。四环出了两起事故,交通实行管制限行,车子走走停停的,让孙新新空虚的胃强烈地犯恶心。她开始想念起母亲做得白花花的大米粥,配上淋了香油芝麻的小咸菜,那个味道一定棒极了。孙新新开始责备起自己来,母亲大早起来辛辛苦苦做得饭,她一口都没吃,母亲一定失望极了。
到了单位门口,孙新新把上车时讲好的钱交给黑车司机,没想到,司机师傅厚颜无耻地陪笑着说:“您再给加点吧,这一道又是堵车、又是限行的,我这跑一趟,没挣到钱,还亏着油钱呢。”孙新新也坐过黑车,有时遇到堵车,觉得黑车司机也不容易,不像正规出租司机那样打表计价,有失公平,所以她通常会给人家整钱,不用找零了。但是她讨厌这种自己讨要加钱的人,做人就该对自己说出的话负责不是吗?吃了亏也得自己打了牙齿和血吞,这样的人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人家主动给你钱是一回事,但是你自己要钱又是另一码事情了。这种讨要加钱的行为,让孙新新有种被迫做好事的感觉,就像那些慈善家,本来热心做好事,但是那些需要救济的对象写信来讨要帮助,“你不是热心肠吗?那你来帮助我吧。”这种感觉就完全变了质。孙新新冷笑着说:“就这么多,你爱要不要,不要我走了!”司机师傅不屑地撇撇嘴,骂骂咧咧地收了钱走了。
到了单位楼下的7-11,孙新新排了大半天的队伍,买了两个包子,坐到办公椅上,她已经饿得快要虚脱了。书里不是说“记住每一天,那以你的早晨为徽章的日子”吗?孙新新觉得自己这个早上过得实在太惨烈了,如果今天早上有人给她颁枚徽章,孙新新想:那一定是“金草莓”的评委为了戏弄自己特设的奖项。
孙新新像猪吃食一样地啃着她的包子,有时候,人可以像猪一样吃食,却永远都不可能像猪那样活得快乐!孙新新上了MSN,看到钱美签名上写着:“不要整天抱怨生活,生活根本就不会知道你是谁,更别说它会听你的抱怨了。”孙新新嗤鼻笑了笑,说得还真是那么回事,她也在她的签名里写道:“如果生活都不愿意听我抱怨了,还有谁愿意听我唠叨呢?”
“我呀!”钱美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笑咪咪地说:“孙姐,我愿意,我来听你唠叨!”钱美对别人的私事总是有无尽地兴趣,她没事就喜欢研究星座和解梦,公司里来个新人,她混上几天,就能猜出人家的星座来;哪个同事做了什么梦,都喜欢跟她讲讲,其实她的解梦跟周公和弗洛伊德根本不沾边,但是大家就是喜欢听她白活。
“那你也帮我分析分析吧,我怎么做这么个梦呀?”孙新新边嚼着包子,边给她讲了自己早上的梦。
钱美眼珠滴溜地转了转,故作神秘地点点头,然后煞有介事地分析道:“据我分析,有这样几点问题:首先是梦到表弟,他代表了一种禁忌之爱,也许是现在,或许是不久之后,你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和你相去甚远的人;其次是在梦里,你被别人嘲笑,其实是你潜意识里,对自己要求太高、太好强,什么事情都想要做到最好。你又不是超人,怎么能把什么事情都做到完美呢?你又不是加菲猫,怎么能让人人都爱你呢?所以呢,你该对自己好一点。”
“那梦到家人呢?”孙新新听钱美说得头头是道的,也有了兴趣,她追问道。
“那说明你对你的家人很依赖,你最近可能遇到了什么事情,你担心你会和你的家人分开。
而那个怪兽就是指这个让你担心的事情,它代表了灾难,预示在你身上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可能会导致你和家人分开。”
“招呀!”听完钱美的分析,孙新新惊呼道:“忒神呼了!”孙新新以前听她给别人分析星座或是解梦时,从来都觉得那是骗人的把戏,只有那些80后和90后不成熟的小孩才会信这些,还照着她的星座分析去找对象,按照她解析的梦境去办事。可是这次真轮到自己头上,孙新新就觉得怎么她分析的跟自己的情况一模一样呢?
孙新新不明白,其实很多自称能够算命通灵的大师,都会通过询问来者一些基本情况,推测来者的性格特征,或者家庭状况,然后再说些模棱两可的套话,只要来者把这些套话跟自己心里想的事情对上了号,就觉得命运真的是能被掐算出来的。同理可证,钱美也不是什么算命大师,她在孙新新手底下做事,还能不了解孙新新是个工作狂——干起事来拼劲不要命,做事追求完美不容出错?另外,单位里的人都知道,孙新新是单亲家庭,从小和母亲像朋友一样。
“那你怎么知道她有灾难了?”出了孙新新的办公室,同事们立马把钱美围了起来追问道。
“哎,这还看不出来,她最近老请假去医院的,肯定没好事。”钱美说。
“她最近脾气那么臭,是不是提前更年期了?”于胖子坏坏地笑着说。
“她脾气臭,也可能是因为失恋了。”钱美神秘兮兮地说。
“失恋?跟谁呀?”于胖子好奇地问。
“这你都没看出来?”王莱走过来插话道,“自从某人走了以后,她的脾气就很不顺呢!”
“某人?”于胖子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道:“哦——是陈……”
“嘘——”没等他说出那个名字,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一起把手指放在了嘴边。
“这种事情,你就慢慢琢磨去吧。”王莱冲于胖子使了个眼色,就晃晃悠悠地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位上了。
钱美那套太小儿科的瞎掰理论,让孙新新突然就开始信命了,她觉得有些事情真是命中注定,不由得人不信。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还在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么惩罚我?”看着盘子里的肉,她忽然想起前几天看的一本书上说:“吃肉就是吃掉了动物临死前最后的恐惧。”孙新新想,自己大概是太爱吃肉了,造了太多的孽,所以上天才会惩罚她,让她一直找不到适合的对象,最近的项目又接连泡汤,她还要整天活在恐惧癌变的阴影中,“一定是那些动物把死后的咒怨都加在了我身上”。想到这里,孙新新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把餐盘转了个位置,把素菜转到了自己这边,她决定从今天起,开始食素,积德纳福。
快到下班时间了,领导突然让孙新新召集大家开会。看到老韩表情严肃的样子,孙新新不敢怠慢,赶紧通知大家到会议室开会。
老韩主持的这次会议就像是一场哀悼会,每个人的表情都是痛苦的。亦庄的那个案子功亏一篑了。虽然老韩没有太多责备孙新新,可是孙新新看着同事们一个个沮丧的表情,她的心里比挨骂还难过,她知道大家为了这个案子付出了很多,虽然责任并不全在她们这一方,但是此刻孙新新却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最近的情绪不佳,才导致了项目彻底失败,而且这次输得很惨,全军覆没。她觉得自己就是罪魁祸首,责无旁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