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嘉十七年.秋至。
金陵,路府
湖边,一紫罗长衫女子,手中持着一把浅蓝色的油纸伞,信步走着.雨打湿了湖面,泛起一波涟漪,打乱了一个奔跑的稚影.
“娘!’稚影越跑越快,雨水滑过她柔嫩的脸庞.秋风吹乱了让她的发丝,同雨一起缠绕着.女子闻声回头,恬静的面容上浮起了一丝惊讶,随后而来的,是一个温暖的拥抱.幼小的身影静静地抱住女子,如此迫切般的,如此幸福般的.女子面露笑颜,纤纤细手轻柔地摩擦着那张可人的小脸,口中若有若无的呢喃着:"我的湉儿啊,你又长高了呢!"女孩瞅着女子甜甜地笑道:"嗯,娘,湉儿可乖呢.'说着便倚在女子身边,雨似乎也顿时柔了下来,仿佛像是要露晴了.
"四公主,四公主!"忽来的喊声扯开了柔情,随后一个身影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刘湉之眼中顿时黯然无光,极不情愿得起了身.那身影撑着油伞慌忙的停住了,在女子身前定了定,急忙行礼道:"奴婢见过娘娘,太子已回宫,奴婢是来接公主回宫的."女子淡淡地应了一声,眼中虽有不舍,但依然将刘湉之的手递给婢女.婢女欠了欠身,头也不回的拉着刘湉之走了.雨雾朦胧,不知朦胧了谁的眼.
东宫
"四公主,您慢点呀!当心您脚下的路!哎呀当心!"婢女紧紧地尾随在刘湉之的身后,刘湉之则是鼓着小脸,佯装听不见,反而越走越快.
"哟,这是怎么啦,谁惹我们湉儿生气啦?瞧这小嘴嘟得……"一位衣着华艳的女子扭着腰肢走了过来,声音虽细却太过尖锐.刘湉之停下脚步瞟了一眼那女子,齐夫人,当朝太傅之女,长得甚是貌美,有雍容华贵之态,浑身上下散发着迷人的气息,特别是那双勾魂丹凤眼,怪不得爹爹如此的宠她了.但是,她看起来不太亲切.刘湉之收回眼神,咬着下唇,眯起眼不语.
齐夫人轻哼一声,也不想与这个只有五岁的丫头计较,挑了挑眉,将身边的少年往前推了出去,笑道:"罢了,彬之去陪湉儿玩吧."刘彬之应了声,冲着刘湉之柔和一笑,这一笑让刘湉之不禁打了一阵哆嗦,她这个三哥什么都好,就是长的过于阴柔了,记得再小些的时候,她一度以为刘彬之是姐姐,丹凤眼,朱砂唇,再加白皙的脸蛋,若是待他行了幼礼,怕是她会完全接受不了他是男子的事实。
刘彬之虽比刘湉之长了两岁,个子却比她高了半截,刘湉之瞪着漂亮的杏眼,看着她美丽的三哥一步步向她走来,然后宠溺地捋了捋她的头发道:"湉儿,三哥陪你去捉蜻蜓吧!"刘湉之僵硬的点点头,脑中灵光一现,眼底泛起深深地黠意,阴深深地笑道:"行,那咋们先去找二哥去!"刘彬之乖乖的点了点头,然后就被刘湉之拉着跑到了华生殿.
华生殿外
刘湉之猫着身子,悄悄地溜进华生殿.刘彬之则等在殿门外,为湉儿守门.
阳光射入殿堂,白纱帘随风而动,一位少年正站在窗边,手中捧着一本古籍,隐隐约约传来读书声.阳光柔软的落在他俊逸的脸上,长密的睫毛如羽扇般不停的上下闪动着,嘴角边勾起的一弧浅笑,宛若天上虹.
刘湉之一边咽了口唾沫,一边悄悄得立在少年的身后,“二——哥——!!”她大喊一声然后猛地扑在他身上.少年似乎根本没有被吓到,转身看这自己可爱调皮的妹妹,笑意渐深:"同样的把戏,湉儿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玩,更何况湉儿你昨日,似乎就这样过了哦~!"
刘湉之青了小脸,装出一张凶神恶煞的模样,不服气的往她二哥的右脚上狠狠一脚,痛快的笑道:“嘿嘿,那个什么经上说了,君子动手不动口~!”刘迪之当下便黑了脸,“死丫头,没有经书这么说!”一边吃痛的捂着被踩的脚,一边脸上仍挂着那抹笑容,那模样完全扭曲了美少年的形象。
刘湉之捂着小嘴笑的快要合不拢了,不过心里还是有些后怕,便跑出去将刘彬之给拉了进来。刘彬之先是一惊,然后娇艳的笑了起来,那模样可爱的真想让人上去掐他一下。“啧啧,一笑倾城了。”刘湉之遮住自己的双眼,无奈道。某人的笑容僵住。刘湉之这才意识到自己用错词了。“哈哈哈!!"刘迪之趴在地上突然狂笑了起来,顿时,头顶闪过两道寒光,笑声戛然而止。刘湉之真想给她二哥再一脚,不过,她停下了,因为她想到了更有趣的玩法。
刘湉之拉着她的两个哥哥来到了东宫太子正殿。
“呀,爹爹在干什么呢?听说今天来了好多人哦,湉儿好想看看!!”刘湉之眨了眨可人的杏眼,小嘴一翘,直勾勾的盯着刘彬之和刘迪之来回看。这个丫头又要搞什么鬼点子来折腾我们俩了。彬之迪之互换了下眼神,看向刘湉之的眼中虽布满了温和的宠溺,或多或少对这个从小到大十分调皮的妹妹还是有小小的恐惧感的。“二哥,湉儿好想知道啊……”刘湉之冲着刘迪之一阵撒娇,刘迪之也只好败下阵来,“好,好,就看一小眼。”于是转过身,对着殿门露出的一条缝隙张望了起来。
机会来咯!刘湉之奸笑一声,对着二哥的屁股一脚就踢了过去。
可惜她忘了,刘迪之长了她三岁,常在外与父王切磋武艺,身子十分灵活,他就这么一小侧,刘湉之的脚不偏不倚地踹在了殿门上。门“吱呀”一声,被踹开了。
刘湉之顿时傻了眼,杏眼瞪得如铜铃般,嘴角还微微抽动着。刘迪之和刘彬之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但刘迪之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殿内有了些小骚动,没过多久,从殿内走出一位男子,他俊逸的眉眼满是冷冽的气息,剑眉微微挑起,狭长的眼中闪着戾气,身上衣着蓝袍绸缎绣着金龙,将他忖的威严逼人。但是男子的目光一触到殿门外的刘湉之时,顿然柔了下来,男子微微一笑,刘湉之便唤了声“爹爹”,飞快地冲了上去抱住男子.男子宠溺地将刘湉之抱在怀里,柔声道:“湉儿好久没见着爹爹了,想爹爹么?”“想…想!”刘湉之一个劲的点着头.
“儿臣见过父王……”刘迪之和刘彬之恭敬地行了礼。男子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刘迪之的身上,带着斥责的语气道:“迪儿,你做哥哥的,可总不能由着妹妹的性子胡来。”刘迪之牵起嘴角,躬身应诺。刘湉之知道爹爹在指责二哥,心里虽有小得意,但还是担心的瞅了一眼二哥,正想为他说就好话的时候,殿中又熙熙攘攘的走出一批人来。
刘湉之只好闭上嘴,识相得从刘劭身上下来,藏在他身后。“皇兄,莫非,这位便是湉儿?……”一位与爹爹几分相似的清俊男子一眼便看到她,便盯着她问道。刘湉之一吓,虽然识得这个男子,是爹爹的皇弟,也就是她的二皇叔,但是她还是觉得他很讨厌,他长得虽然并不难看,但是给人一种刁钻而奸诈的感觉,而且他还总是一副冥顽不灵的模样惹皇爷爷生气。
刘劭浅笑道:“正是小女。”
刘浚细细的看了一眼刘湉之,带着献媚的口吻说道:“两年不见,还真是叫我识不得了,湉儿长得可真是水灵,就像是粉雕玉琢的娃娃般呐。”刘湉之咕噜转了转眼珠子,这个二皇叔为了讨好爹爹,尽是说这些令人恶心的话,真讨厌。她不自在的左右晃悠着身子,眼睛四处转悠。
众人中立着一位少年,年龄比二哥长不了多少。但是,他那张脸,刘湉之咽了口唾沫,眨着眼继续盯向那个少年,没错,湉儿虽年龄尚幼,但那张脸,便是湉儿永生不会忘记的。
这该是怎样形容这个少年?他的脸虽然还稚嫩着,但是脸上的轮廓十分清晰,毫无瑕疵的皮肤犹如柔然进贡的稀世美玉,嘴唇薄而性感,眼睛狭长而魅惑,深棕色的眸中仿佛沉睡着一只猛虎,时不时透着不安稳的气息,夹带着野性和狂傲,他整个人,就像是精雕细刻的西域玛瑙,俊美的令人窒息。他混身上下散发出的气息,让刘湉之觉得他在这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因为他的气质,更多的像是北方人所有,但是这般魅惑的容貌让湉儿的心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了。
如此耀眼的一个人,他却穿的甚是质朴。
他虽然还是少年,但是体型修长,这般容貌,这般身材的他却偏偏选了一件很素雅的白色长袍,看那袍子的做工是出自民间中等绸缎,同在场的人有着显著的差别。纵然如此,再粗劣的东西也难以掩盖他容貌的光华。他就像是在沼泽地盛开的莲花,虽然危险,但却有惊世之美。
湉儿注意到了他的黑发是同二哥他们一样用丝带扎起,说明他还未行幼礼。湉儿隐隐琢磨着这个少年这般打扮,可能是他有意要隐藏自己的耀眼,有意要在众人中显得卑微,不过他眼里沉沉的晃着一种掠夺者般孤僻傲然的姿态,看得湉儿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可她的眼似乎着了魔般,硬是盯着他收不回了。
如此少年,今生今世,怕是再也无法忘却了吧。
湉儿专注的眼神,让那少年似乎发觉了,他微微侧过脸看向她。湉儿一时紧张,便失声大叫:“哎哟,我这儿怎么破了呢?”然后窘迫的假装衣袖上有个洞,她这一叫也引来了众人的目光,她向来不喜成为众目睽睽的对象,便背过身去,但她通红的耳根,似乎出卖了她。“不碍事,过会儿父王叫碧雪帮湉儿补上,如何?”刘劭温和的摸着湉儿的头说道,不过他心里有些不明白,这破了个洞,为何要脸红?
一旁的刘迪之倒是将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眼中划过一丝邪恶的笑意,脑海中有了鬼点子,便恭敬地冲着刘劭道:“父王,儿臣听说三皇叔文武精通,可是从未见过面,不免有些可惜,不知今日,三皇叔在不在否?”话虽这么说,但其实他早已见过三皇叔。
刘劭淡淡的扫了一眼刘迪之,这一眼好似很淡,又好似很深,然后他抬眼对着众人笑道:“自然,来三弟。”刘迪之向后退了一步,轻推了一下背过身去的湉儿,嘴角的笑越来越深。
“你推我做什么?”湉儿恶狠狠地转过身瞪着她这个可恶的二哥,刘迪之没有理她,只是一副有好戏看的嘴脸转头专注的看着众人。湉儿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的看向众人,她看到那个少年,一步步向这边走来,他的眼眸沉淀着迷雾一般的气息,绝美的脸上竟然有了卑微的表情,这朵盛开在沼泽丛中的莲花,静静地盛开在她爹爹面前,竟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湉儿一时慌了手脚,正琢磨着如何掩饰自己的神情,便听见她二哥宏亮却稚嫩的声音穿过她的耳朵,徘徊在殿堂内。
“侄儿见过三皇叔!”直抵她心扉。